第四卷 第4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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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凭和妻子乔静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两人谁也没说话,都在沉默着琢磨各自的心事。

  其实任凭最怕和妻子这样默默相挨而坐,因为每当这时自己就觉得不自在。

  说点什么吧,实在是没什么说的。

  在一起耳鬓厮磨近十年,太熟悉了,熟悉得甚至连谁身上哪儿长颗瘊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说点什么吧,明明是夫妻,夫妻什么话都不说那还叫什么夫妻呀?!

  自己心里都过不去,总还想找点话题聊一聊,但左思右想就是没什么话题,自己的心事没办法和妻子交流,要是跟妻子说想这个女人想那个女人妻子不把自己活剥了才怪。

  恐怕活剥了再将自己一块一块地吃下去都不会解恨。

  这事不能说,千万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

  那么单位的一些事呢?

  象东方建筑公司这事,也没法说。

  且不说现在这钱已经用了,下一步怎么办任凭还很矛盾,要是跟妻子说了,妻子肯定还想着剩下的那部分,这样自己就更被动了。

  再说,妇人不能参与自己的政事,否则纲常必乱,这是任凭的为政原则。

  与妻子聊一聊天气什么的实在没劲,有那口气还不如暖暖肚子。

  不说话脑子就想,想过去现在和未来,胡思乱想,苦思冥想。

  任凭和妻子是同乡,虽是同乡,相距不过二里,但十年前谁也不认识谁,任凭大学毕业分配到郊县,乔静也大学毕业分配到郊县,不同的是乔静到了县中学,任凭到了县调研局,两个人的单位仅一墙之隔,但还是相互不认识。

  直到有一年春节任凭回老家,媒人上门提亲,说是某某村有个乔静,也在某某县工作,长得美丽大方,任凭才知道有这么个人,工作单位又挨得那么近。

  任凭看是个好媒,父亲也这么认为,于是就见了面。

  任凭看乔静长得面白目朗,举止高雅,说话细声细气,个子不高不低,身段婀娜多姿,于是心里就有了八九分欢喜;乔静见任凭虽然个子不高,但眉清目秀,谈吐幽默,举止大方,又是大学中文系毕业,将来前途无量,是自己心仪已久的白马王子,心中自然也有了那个意思。

  于是二人回去上班后就开始频频约会,花前月下,定下终身,两人很快就结婚了。

  在外人看来,这两口真是天配的一对,地配的一双,郎才女貌,夫唱妇随,家里也门当户对。

  但是正应了一句俗话说的:婚姻是一双鞋子,穿在脚上舒服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

  结婚后二人有过一段美好的日子,他们虽然很穷,房子也不大,只有一室一厅,但是上班下班,总算有了个窝。

  乔静的工作单位不是很忙,天天回家得很早,做好饭就等着任凭下班回来。

  任凭回家,热热乎乎地吃了饭,打着饱嗝去刷锅碗瓢勺,二人配合默契,其乐融融。

  但时间一长二人之间的性格冲突就暴露出来了。

  任凭是一个内向但又思想活跃的人,性格刚柔相济,但柔多于刚,又具有文人气质,喜春伤秋,不拘小节。

  但自尊心很强,有时也很任性,特别是自己认准的东西,轻易不愿放弃。

  而乔静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性格又任性又要强,凡事必争个高低。

  所以二人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以至于刀兵相见。

  常常是二人干一仗,就象是场马拉松战争,战争初期两军交兵,实力相当,形成拉锯之势,你方唱罢我登场;中间阶段,各自疲惫,据守阵地,虽有叫骂,却都不出战;最后才进入了长长的冷战,就象战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大对立阵营。

  冷战最长的能达数月,最短的也在一周以上。

  这样的战争也不知爆发了多少次,每爆发一次,战争结束后的两国关系就会远一步,以至于一年以后就发展到冷若冰霜了,原有的感情就象是战争储备物资,随着战争的频繁发生而用之殆尽,只剩下两个空空的仓库而已。

  于是两国间就展开谈判,要进入宣布绝交阶段。

  两人都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能维持下去了,一致同意逃出围城。

  可正在这时,有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是这件事打乱了整个逃出围城的计划,乔静发现自己怀孕了。

  当时任凭一听是这情况就让乔静去做掉,乔静也很赞成。

  但到医院看医生,医生说千万不能做,根据当时的情况,如果做了就会导致终身不育。

  二人都傻眼了,谁愿意自己一辈子不能生孩子呢?

  那样即使离了婚,自己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任凭的心也软了,毕竟那是自己的亲骨肉呢。

  任凭觉得两个人结婚就好像是两棵树栽在了一起,刚开始互不甩乎,各长各的,但时间长了树根就长到一块去了,相互勾连,难解难分,再想把其中的一棵移开那就难了。

  于是二人重新调整战略,暂时不提离婚的事了。

  乔静一怀孕,两个月后就出现了剧烈的反映,恶心得差点连肠子都吐出来,几天吃不进饭,连喝水都吐。

  任凭的慈悲心被激发出来了,甚至连脾气都改变了很多,别说是自己的合法妻子,就是路人也得看上两眼吧?

  所以直到生孩子,二人基本上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

  孩子半岁时,任凭就调到了市里,当时单位没房子,只好四处迁徙,乔静自己带个孩子,非常艰难,任凭刚调到市里,工作上很努力,只想比别人干得更好,所以就没时间顾家。

  这样就有了战争的导火索,两人又开始三天一大战,五天一小战了。

  有一次乔静的奶水还气了回去,粟粟没奶吃,饿得小手放到嘴里哭。

  后来吃了好几剂中药,才恢复了奶水的供应。

  那时二人又开始考虑绝交的事,协议书都写好了。

  但是两人走到民政局门口,看到嗷嗷待哺的孩子,二人也不知谁就回头了,一个人回头,另一人好像受了感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回家了。

  孩子对于夫妻,就象是战国时代各国之间的人质,谁也不想伤害他们,因为他们牵涉到双方的利益。

  任凭和乔静到家后抱头大哭了一场,任凭说谁让咱们是冤家呢?

  人家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看来是分不开的了,过吧。

  这样闹着闹着孩子慢慢地就长大了,转眼间乔静已过了三十,任凭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

  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

  都成了豆腐渣了,还闹腾什么?

  乔静也不再提离婚这档子事了,况且任性的性格也改变了不少。

  任凭呢,学会了忍耐,知道了沉默是金。

  但是这样一来却没有了交流,各自抱着葫芦不开瓢。

  时间一长,就各自封闭起来。

  有一次乔静问任凭,你到底爱不爱我?

  任凭说,不爱。

  乔静又问:那你为什么和我结婚?

  任凭说,结婚时爱,后来不爱了。

  这话让乔静伤心地哭了一个晚上。

  但第二天两人照样象往常一样生活,一样管孩子。

  也可能二人把婚姻看作了一种契约,一种两人共同生活、共同抚养孩子、共同过性生活的契约。

  说起性生活,任凭现在渐渐觉得自己老了,他觉得自己和妻子的性能力就像股市上的熊市和牛市,自己是熊市,妻子是牛市。

  任凭二十多岁时整天雄赳赳气昂昂,一晚上最少做两次爱,第二天还不影响正常工作。

  到了快三十的时候,一晚一次也做不了了。

  现在一个月也做不了几次。

  上一次任凭看到报纸上有一篇文章说,现在的中年男性很多是无性婚姻,就是说只有婚姻没有性生活。

  据分析原因很多,感情、工作压力、身体衰老都是重要原因。

  而乔静则正好相反,二十多岁时是被动应付,三十出头时就开始有点反应了,最近更是高潮迭起,还常常主动改变姿势,以求得更大的满足,现在倒成了任凭是被动应付的了。

  人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真是言符其实。

  但是任凭做爱总是不喜欢接吻,平时也没有和妻子接过吻。

  最近他读到一篇女作家夏菲讨论男人接吻的文章,说男人接吻跟爱情有关,如果一个男人对吻一个女人感到非常厌倦,一定是他不爱她了,但他照样可以跟她做爱,这说明男人的性爱和爱情没有多大关系,更多的是本能的反映。

  那么任凭跟妻子做爱是不是夏菲说的这种情况呢?

  两个小时过后,躺着乔跃的手术车推出来了,手术进行得很成功,赖大夫说等一个星期拆线后就可以下床了。

  现在关键问题是乔跃需要人陪护,而乔静还有工作,还要照看孩子,实在是忙不过来,只好打电话让岳母来陪护。

  任凭在医院待了几个小时,但实在是待不住,传呼手机一个劲响,单位办事的人不住地催,弄得他心急火燎的,乔静说她在医院看护,让任凭先走,但有一个光荣任务,那就是晚上去接孩子。

  任凭领了任务走了。

  徐风已经来了,正在楼下等,他已经从电话里知道了任凭内弟患病的情况,并抱怨说怎么没有给他打电话,以至于让领导降格坐出租车。

  下午李南山没有打电话,但这个事任凭并没有停止思索。

  现在是越陷越深了,这钱任凭拿去时没有多想,因为当时情况紧急,人命关天的事,当然就不顾一切。

  现在这一万元已经花去了六千元,还不知道够不够。

  真不敢想象,当时自己如果手头没这个钱呢?

  那该如何是好?

  看来钱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关键时能够买命啊!

  一些文人说“视金钱如粪土”,那一定是他挣了足够的钱,不再需要钱了。

  有句话说,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这话真是千真万确。

  生活在现代的都市里,没钱简直寸步难行。

  吃喝拉洒睡哪一样不需要钱呢?

  如今上个公共厕所,高者五角,低者三角,如果是大便需要手纸,那么对不起,请再加两角。

  唉,不说也罢。

  下午成雁去上班了,是任凭走到她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顺便进去看到的。

  任凭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心里就隐隐的疼。

  估计是昨天喝酒喝的了,任凭关心地问了几句,因为有徐风在场,他不好意思和她多聊,说了几句就走了。

  本来下午任凭去得就晚,没一会儿就下班了。

  直到女儿打来电话,他才明白自己还有光荣任务,赶忙喊了徐风去。

  女儿已经在学校门口等了好久,一见面就责怪起任凭来。

  现在城市里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在家里就是小皇帝,根本不把父母亲放在眼里,所以他们比大人过得还潇洒,想责备谁就责备谁,从来不压抑自己。

  不像任凭小时候,见父亲就像老鼠见了猫,离老远就不敢再说话了。

  但现在的孩子也有怕的人,那就是老师。

  任凭小时候则相反,最不怕的就是老师,那时候老师是臭老九,学生可以趾高气昂地批判他们,贴他们的大字报,向他们开炮。

  学习不好是好样的,“白卷先生”张铁生是大家的榜样。

  粟粟坐到车里,将沉重的书包摘下来,拉开拉链翻着什么。

  然后掏出了一打试卷。

  “爸爸,这是老师让我复印的试卷,后天上午交。”粟粟说着,将试卷递给了任凭。

  任凭接过来看了看,是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模拟试卷,知道是老师自己的事。

  “要多少份?”任凭问女儿。

  “五十份。”女儿瞪着一双大眼睛说,“就这还是我争过来的呢。当时我们班有两个人举手,老师选中我了,因为老师知道妈妈在单位管复印机。”女儿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自豪极了,象是做了一件极其崇高的事。

  孩子真是天真无邪,自己被当成了工具,还满心欢喜,希望自己的努力能换得老师廉价的表扬。

  这年头,连老师都在利用自己的权力谋取蝇头小利,况且还是连环套,这肯定是老师在上自学考试时候的老老师分配的任务,老师自己不想花钱到街上去印,然后又动用自己的权威,吩咐自己班的学生去印。

  五十份,八开纸,街上复印一张就是八角钱,任凭估计至少得复印五百张,五百张就是四百元,乖乖,抵一个下岗职工两个月的工资!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用到现在的社会真合适,当医生的吃病人,当法官的吃原告被告,当交警的就吃司机,当老师的就吃学生,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整个社会就象是生物界的食物链条,你以我为生,我以他为生,他再以你为生,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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