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幕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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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砖块与碎石曾是文明的血肉,现在从钢筋铁骨上被剥离,坍塌在地面缓慢的腐烂,而那些时间都无法使其消亡的钢筋,如巨人的骸骨一般,孤独地林立在曾经城市的遗址上。巨大的源石精簇像是可憎的病变,肆意增生,孕育出不洁的存在。

  

   劳伦缇娜拖着电锯独自向前走着,缓慢地走向自己的终点。那些亵渎的生命自然发现了来客,躲藏在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如盘旋在天空的秃鹫,对只身一人的少女虎视眈眈。

  

   但是,在那些憎恶之中也有君王,以暴行统治着这废墟之域。

  

   随着一阵震天咆哮,一个庞大的身影撞开了碎石,挡住了黑衣女人的去路。那魔兽生着四条手臂,每一条上都连接着锋利的黑爪,在地面和墙壁上留下了恐怖的伤痕,而它下半身却犹如一条巨蟒,赐予它在废墟之间快速穿行的能力。

  

   劳伦缇娜没有抬头,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间,但是手指已经搭上了电锯的开关。随着她指尖轻点,手中的那只钢铁野兽立刻发出欢愉的咆哮,喷射出灼热的雾气,钢牙高速旋转,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弧。

  

   源石巨兽不屑一顾地怒吼,长臂竖直落下,尖锐的爪子立刻切开了大地,而劳伦缇娜只是轻巧垫步,勉强躲开,黑服如花朵一般绽放。还没等巨兽重新提起爪子,那黑色钢兽就已经啃咬住了它砸在地面的爪子,金属摩擦出火花,强大的力量拽着劳伦缇娜横冲直上。

  

   黑色浓血在兽的臂爪上迸发,它也随之痛苦的哀嚎,并狂乱地挥舞手臂试图将那烦人的虫子甩开。劳伦缇娜再次轻点电锯开关,促使它一下子停了下来,紧跟着借助惯性腾空而上。银发在风浪中吹散,在刘海阴影下散发凶恶红光的眼眸直盯巨兽的头颅。

  

   轰!

  

   黑色的少女如一颗银色的流星,笔直地砸在了凶兽的头颅,强大的冲力甚至令那体型甚比高楼的怪物身体一歪。长靴蹬在怪物坚硬的皮肤,劳伦缇娜翻身再次跃起,然后提着衣服的长摆安稳地落地,如刚刚结束一曲的舞者,欠身行礼。

  

   电锯无情地夺取了怪物六眼之一,疼痛促使被源石折磨的魔物更加狂躁,张大生着无数根尖刺的口器,一股黑红魔火随着它的哀嚎闪烁发光。只见那恐怖的憎恶扭动身体,粗长,生着倒刺的尾部扫开大量碎石,如子弹一般砸向劳伦缇娜。

  

   侧身,弯腰,转身,前一步,后一步。

  

   舞姿还在继续,那些石块大多数都从劳伦缇娜身旁呼啸而过,但是还是有些尖锐的石块划开了她的黑衣,擦破了下面雪白的肌肤,让血将其染成红色。不过,那些无足轻重的刮伤很快就愈合如初,劳伦缇娜再次挥舞起电锯,跃起跳过横扫而来的利爪,可她刚落地准备发动攻击,就有什么拉住了她的脚踝,让她摔倒在地。

  

   低头看去,一双骨手从废墟中探出,紧紧抓着她的小腿,紧接着更多的亡魂从四面八方探出了脑袋,低语着像劳伦缇娜伸手,企图将她拖到无底地狱之中。

  

   很快…我就会去的,但是…

  

   劳伦缇娜蹬开那些缠着她左腿的骨手,而它们却立刻虚化成了些弯曲的钢筋。她重新站起身体,从口袋中拿出最后一瓶药,拧开瓶盖往嘴里倒了一些,嚼碎,吞下。强大的力量如海啸一般席卷了劳伦缇娜全身,那怪物挥舞手臂的动作像是放慢了一半,而周围那些试图从深渊中爬出的亡灵也被驱散的一干二净。

  

   让我在那之前,尽情地起舞吧。

  

   女人咬紧牙齿重新抬头面对敌人,那四手,长尾,头上生着恶魔一般尖刺的怪物抬起身体,宛如一尊邪神般遮住了乌云后的阳光,将黑影笼罩在劳伦缇娜身上。或许是最后一战,劳伦缇娜竟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她提着电锯,露出微笑,再次冲向了怪物。

  

   皮靴踢开路边的碎石,落在地面上时扬起了一阵尘土。斯卡蒂半蹲身体查看着地面的痕迹:一对脚印,以及一条长长的拖拽痕迹。毫无疑问,那是劳伦缇娜的行踪,她站起身看向阴森废墟的深处,然后将大剑从后背抽出,扛在了肩膀上。

  

   或许是因为这里源石太过于富饶,就连常见的小型源石生物都比其他地方大了不止一点,她甚至刚刚路过了一只体型如快艇的源石虫。而且,不光体型变大,这里的生物全部都更加狂躁,好斗,就连那些不会主动攻击其他生物的品种都会试图袭击斯卡蒂。

  

   这地狱一般的场景让斯卡蒂不敢掉以轻心,她提着剑继续向前走着,警惕那些躲藏在阴影中的怪物随时可能扑来。

  

   “劳伦缇娜…你到底去哪了…”

  

   劳伦缇娜会来这种地方,斯卡蒂也多少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甚至因此有些愤怒。她不知道劳伦缇娜还能支撑多久,但她仍然祈祷着自己再次见到那人的时候,不会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该死…她到底去哪了。”

  

   心怀着不安与期待,猎人迈开步子跑了起来,直奔地狱的核心。

  

   “哈…哈…哈…”

  

   劳伦缇娜喘息着跪倒在地面,她身上的黑服已经破损到无法遮住身体,电锯也因为过热而散发着气浪。更令她无奈的是,那些阴魂不散的死尸与记忆再次浮现,趴在废墟的残垣断壁,石缝之下,用恶意与憎恨的眼睛盯着她,期待她因为体力不支而彻底倒下的瞬间。

  

   死亡盘旋在劳伦缇娜身旁,这正是她想要的。虽然不知持续了多久的战斗已经夺走了她大部分体力,但她丝毫没有觉得害怕,更别提绝望。这是她长久以来,第一次不用去思考多余的问题,不用再被过往的记忆淹没,只需要单纯的输出暴力。

  

   “哼哼…啊哈哈…”

  

   依靠着电锯撑起身体的姑娘哼笑出声,她再次从口袋里拿出那一小瓶药物。亢奋仍然没有褪去,但这毒物赐予她稳抓现实的力量却没了。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感受我吧,见证我吧!”

  

   劳伦缇娜将剩余的全部药片都倒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用力抛出那空了的小塑料瓶。橙色小瓶在空中划过弧线,砸在了怪物那颗丑陋的头颅顶端,又被坚硬的表皮弹飞,最后不知下落。引擎再次爆燃,热气从劳伦缇娜口中散开,那双染上血丝的眸子如饿狼一般,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仿佛在此时此刻,她才是那个恐怖的怪物。

  

   “哈啊——!!”

  

   咆哮声贯通了周围的废墟,就连那源石巨兽都为此震撼。这短暂的犹豫给了劳伦缇娜充足的机会,她快步上前,拎着电锯砸在了敌人坚硬如钢铁一般的胸腔。随着火花闪烁,一道裂纹在钢齿的碾压下裂开。

  

   “噗哈…”

  

   正当劳伦缇娜因为有效的攻击而得意的时候,她口中突然涌出一口热血。口中浓厚的血腥味促使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腹部被怪物的骨爪捅了个对穿,大量血液染红了漆黑的利爪。

  

   “啊…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痛感被过载的神经放大,如媚药一般刺激着她逐渐失控的大脑。大滩血液顺着伤口涌出,淋在了地面,而劳伦缇娜反而往前了一步,染着血的红唇夸张地挑开。狂乱的笑声甚至盖过了怪物的低吼,她反手拉过电锯,对准钢爪的关节用力砍了下去。

  

   砸,提起,再砸,就算自己的身体被提到了半空中,劳伦缇娜仍然重复着劈砍的动作,直到那坚硬的皮肤被锯齿撕咬开,露出下面的肌腱,然后是骨骼。魔怪痛苦的哀嚎,甩动手臂试图将劳伦缇娜甩飞。

  

   它确实得逞了,劳伦缇娜被一下子抛到了半空中,但是随之起飞的还有那看上去无坚不摧的黑爪。大量黑血一下次从怪物手臂断层的伤口中涌出,随着它激烈扭动的动作四处扬洒,像是为废墟下起了一阵黑色的血雨。

  

   “去死,和我一起,来,和我一起死吧!”

  

   腹部的创口过于庞大,愈合的速度虽然快,但也不能眨眼之间修复,但是劳伦缇娜已经不在意了,任由猩红的内里洒落,眼中只想让眼前的强敌为自己陪葬。她在空中高举电锯,对准已经在前几次攻击中留下裂痕的头壳,准备就此消灭这恐怖的魔怪。

  

   就在劳伦缇娜准备发动最后一击时,她眼前的世界发生了扭曲,血色从怪物身下开始延伸,淹没了她目光所能触及的一切——

  

   斯卡蒂站在废墟的中心,大剑无力地点在地面。四周的破败景象像是被飓风再次摧残了一遍,残垣断壁上留下了可怖的巨大抓痕。血迹,有红有黑,像颜料一般涂抹在灰黄的废墟上。断裂的钢筋插入地面,残缺的黑布如幽灵一般在轻风中摇晃。

  

   一只断裂的骨爪躺在地面,伤口上是明显的锯齿痕迹,如被一头凶猛的鲨鱼啃咬下来了一般。但是不管她怎么寻找,呼唤,劳伦缇娜都没有任何回应。从血迹干枯的程度来看,那些应该是十几个小时前留下的痕迹。

  

   难道自己又来晚了一步吗?

  

   深海猎人摇了摇脑袋,再次仔细查看战场的每一处细节。看得出来,劳伦缇娜就在此处与某种过于庞大的敌人交战,自己也受了重伤。虽然劳伦缇娜有着过剩的自愈能力,但一切都有个上限。

  

   现场除了那只巨爪外并没有其他的遗骸,可这种悬念更加让斯卡蒂难以忍受。随着一声不甘的怒吼,她横扫大剑,几根插入地面的钢筋一瞬间被切成了两段,叮当摔落。小小的发泄过后,斯卡蒂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的复杂味道让她难以识别,但她很确信其中有着劳伦缇娜的痕迹。

  

   一望无际的血色,延伸至无限。覆盖了整个世界的红色显得安宁,无数石膏雕塑如杂草一般,零散地生长在地面。灰白的雕塑描述着美丽的肉体,每一根肌肉的线条都栩栩如生,有男性的有力,也有女性的柔美,但是没有一尊雕刻是完整的,要么没有头部,要么就是缺少四肢。

  

   轰——!

  

   天空堆积的乌云爆发出雷鸣,好似低沉的鼓点,紧接着硬物激烈相撞的声音响彻血海。一声锐响如闪电般穿过广阔的血色世界,黑色的身影灵巧地在半空中旋转,最后像猫一般脚尖着地,安稳站好。

  

   巨大,残暴的电锯重重砸下,激起大量血水飞溅。重工马达轰鸣,冒着青烟,银色旋转的锯子盘已经不再是完美的圆,而是如那些雕像一般残缺。

  

   幽灵鲨立足于红海水面,用手背擦拭过嘴角流淌过的鲜血,将目光锁定在眼前的大敌上。万千冤魂与雕塑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高大的黑影,它像神一般耸立在渺小的幽灵鲨面前,张开由骨骼与血肉构成的巨爪,发出的万千哀嚎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令人胆颤的咆哮。

  

   体力早已经见底,那身漆黑的作战服也已经破烂,虽然大部分暴露出的皮肤还完好如初,但是也有些伤口愈合的速度明显变慢了。幽灵鲨不知道与那鬼神一般的恶敌苦战了多久,但她知道,自己的结局近在眼前了。

  

   稍微调整过呼吸后,劳伦缇娜再次站直身体,如起舞一般扭身,将那庞大沉重的武器在周围滑过,然后旋转着,在血水飞溅下起跳,直冲那魔怪的“头”。亡灵那些苦难的表情聚合在一起,数不清的颅骨与脑袋被血肉缝纫在一起,暗红色的血瀑正从它张着的的大嘴里涌出。

  

   随着一声脆响,幽灵鲨的攻击再次被挡了下来,但她借助对方手爪缓慢的动作重新跃向空中,勉强躲过挥扫而来的另一只生着骨刺的长臂。不得不说,幽灵鲨所有的攻击都被证明是无效的,她靠着自己卓越的体能与再生能力与怪物缠斗了许久,但结果就是她的伤痕越来越难以愈合,而怪物反而像是不知疲惫一般,野蛮挥舞着四条手臂,试图将灵巧的姑娘当做虫子一般拍死。

  

   在半空中,血腥的风气吹散了幽灵鲨的银发,那双浑浊的红眸如今空荡。

  

   好景不长,在空中没有支点的深海猎人很快就看到数根血肉组成的触手如风暴一般席卷而来。只见她再次调整了角度,握着那根越来越沉重的电锯用力甩过,丝毫没有躲开攻击的意思。

  

   已经坑坑洼洼的电锯砸在了怪物的脑袋,庞然大物嚎叫着向后倾斜,最后倒在血泊中,而幽灵鲨的左臂已经不翼而飞。从空中落下的深海猎人无言蹲在地面,捡起躺在地面,仍然在抽搐抖动的手臂,将其接在了自己左臂的断层。

  

   可还没有等她站稳身体,那恐怖死神的尾部就伴随着大量血浪横着飞来,刹那间,她只感受到自己腹部受到重击,再次眨眼时自己已经飞速撞向了地面。而她唯一的武器,也在攻击之下飞向了远处。

  

   漆黑的战士重重摔进了血水,甚至向前方翻滚了好几圈,激起大量浪花后,才终于躺倒在地。这一击将她击飞了很远,但是那血肉魔神显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如巨蛇一般扭动身体翻过来,靠着四肢骨爪,像某种爬虫一般高速像她冲来。

  

   “这就是结束了吗…”

  

   已经站不起来的幽灵鲨仰望着天空的乌云默念出声,她抬起沾染红液的手指高抬,想要触碰穹顶上的乌云,或是拉住降临神使的手。她露出了微笑,松开了磨破手心,静静等待自己的终结。

  

   可惜,没赢啊。到最后,自己也没有胜利。

  

   也罢…

  

   就在此时,她的余光瞟见了另一个人影。

  

   蓬松的银色长发随意散落在后背,头顶黑白相间的纱巾后面是浅淡的光环。不远处的人坐在高凳上,手中握着凿子与小锤,正在一块巨大的灰白岩石上工作。优美的曲线互相连接,在石块中形成了一位女性的半身,而雕刻者似乎并不是在创造作品,而是单纯地试图将那位女士,从石块中解放出来。

  

   电锯就掉落在那人身旁,静静地躺在血海中,等待着自己的主人重新拾起来。

  

   是修女…

  

   “修女…”

  

   她缓缓启唇,声音似乎吸引到了雕刻家的注意力。穿着圣服的女孩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从高凳上跃下,赤脚踩在血海上引起微小的波纹,但却从未沾染颜色。

  

   长久的恨意与怨言如今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幽灵鲨甚至觉得在临终前能够重新看到修女的身影,多少有些宽慰。

  

   修女弯腰提起了电锯,然后挺直了上身。她背后的光圈散发着暗淡的光芒,似乎漂浮着圣礼服让她看上去向一位神使。

  

   不知道自己最后会被怪物碾碎,还是被修女拖走。

  

   不管是什么样的结局,她都能够接受。

  

   够了…

  

   “你也在啊…也是来带我走的吗,你有了一位竞争者呢…”

  

   轻巧走来的修女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她面容神圣,手中握紧破烂不堪的电锯。美丽的死神面容越来越清晰,那电锯的钢齿上挂着的血肉也清楚可见了,而那张严肃庄重的脸,让她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一位熟人。

  

   一位一直陪伴着她,为她流血流泪过的女人。

  

   就在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让我消失吧…”

  

   不再看她的劳伦缇娜撑起身子,看向远处奔来的怪物,它速度越来越快,从在地面爬行逐渐变成了跳跃式的飞奔,大量的血浪随着那沉重的身体每次砸下而溅起,哗然宣告着幽灵鲨的死刑。

  

   “这就是我的终曲了,我的谢幕仪式。”

  

   “虽然不如我想的那般优美与华丽,但已经足够了。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期待了。”

  

   咆哮声回荡在血海,无数的缺失雕像在怪物的爪下粉碎,化为石块飞溅到别处,激起水波后再无更多。

  

   “这样也不错嘛,我很平静…能够宁静地等待消亡,是否证明我尽力了?”

  

   已经站在幽灵鲨身旁的修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劳伦缇娜的独白,而幽灵鲨也没去看她,甚至不想看到修女会何时提起电锯,赐予自己最终的了结。

  

   “我想再听一次阿戈尔的音乐,再看一次戏曲,再欣赏一番文明的伟业——唯一可惜的是,我在此世留下的,只有憎恨,血腥与毁灭。”

  

   幽灵鲨记得很清楚,尽管有些朦胧,但是她记得很清楚。每一位不是海嗣的敌人在她手下惨死时的表情形成了一张张死亡面具,从水面上浮现出来,而每一位曾经侵犯过她的人,也作为石像,竖立在血海之中。

  

   她忽然意识到了,每一尊雕塑都是过往的碎片,也正因此,没有一位是完整的。她又看向修女的未完制作,露出半个身体的女人手中高举巨剑,尽管没有脸孔,但劳伦缇娜仍然能想象到其完工时会有多么的伟大。

  

   如胜利的女神一般耀眼,结束了一切的挣扎与痛苦,将安宁带给了世界。

  

   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去欣赏了,她的命运,就要到此为止了。

  

   称不上是伟大的诗篇,但也不免富有情节。

  

   艺术与文明的摇篮中诞生的女孩,在凿子与战争中选择了后者。堕落,救赎,再堕落,将热爱她的人拒之门外,再失手终结了她的生命。

  

   这一切,短暂,苦闷,但是也是她的一生。

  

   想到这里,她重新看向了修女的侧脸。那人没有笑,也没有流泪,只是拉着她的手,用沉默当做手绢,擦拭着劳伦缇娜滚落的泪珠,用严肃陪伴着她走完全程。

  

   怪物越来越近了,劳伦缇娜一点都不慌张,也不再想捡起武器。她沉浸在思想之中,看着那狂奔中的血肉魔怪…

  

   “我的名字…是劳伦缇娜。”

  

   原来如此。

  

   “是我啊…”

  

   杀戮与毁灭并不是出自修女之手,而是她亲手犯下的罪行。那些痛苦与悔恨是修女的本身,也是修女代替她所承受的一切。

  

   如果没有修女,劳伦缇娜早已消失了。

  

   “原来…如此,是你。你从未想过抹杀我,反而一直…承担着我的憎恨,忍受着那些苦难,防止我的灵魂被蚕食殆尽。”

  

   远处的怪物越来越近,长着血盆大口,挥舞着骨爪,准备就这样消灭劳伦缇娜仅剩的一切。

  

   而就在那恐怖的脑袋眼看就要将劳伦缇娜的身体完全吞下时,她选择闭上了眼睛,去回想那些她一直视为珍宝,但埋藏在心底的记忆。

  

   嘭——!!!!

  

   金属碰撞的声音,伴随着怪物的哀嚎,还有重物摔落在水中的激响。劳伦缇娜耳边传来了平淡,但是无比坚定的声音,让她重新睁开了眼睛。

  

   怪物翻倒在地,修女高举电锯,侧头投来了温和的目光。

  

   “不,劳伦缇娜。”

  

   “是你一直在挣扎,在抗争,不向毁灭低头。”

  

   修女的声音起伏不大,平淡的犹如诗歌,但是悦耳动听——就像劳伦缇娜自己的声音那样。

  

   “但有人得提醒你继续下去,那个人是我,也是你自己。”

  

   圣洁的黑服上没有一丝污垢,原本暗淡的光圈散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浅蓝色,如海面一般的眸子正是劳伦缇娜曾经的眼睛。

  

   仍然没有放弃的怪物重新爬了起来,它那由无数死魂组成的脑袋缓慢垂下,散发出血臭的吐息。一只骨爪高耸抬起,上面裸露的肌肉滴落下大量血雨,淋在了两人身上。

  

   一瞬间,巨爪已经扫到了两人的身边,力道大的扬起强大的风浪,周围残缺的雕塑东倒西歪的破碎,就连血海都被暂时分离,露出了下面的表面,也将修女顺直的银发吹了起来。

  

   “想起来吧,劳伦缇娜。”

  

   这恐怖的一击在修女面前完全没有力道,那已经钝了的电锯像切开冰激凌一般,将血腥的长爪劈成了两半。听到修女的话,劳伦缇娜跪坐在地面垂下头,合上眼睛,双手合十靠在胸口。血腥的风浪让她有些害怕,但是修女的声音很快就抚平了一切。

  

   好相似,太像了…

  

   阿戈尔的料理很精致,重视每一项食材原本的味道。

  

   学院的花坛四季盛开,展露着所有艳丽的自然色。

  

   甜腻的饮料,软绵的甜点。

  

   与那个人的声音…

  

   斯卡蒂的手,廉价的香水,她腼腆的笑。

  

   坚决的告白,被拒绝后也没有任何软弱,只是言语间有些轻颤。

  

   太像了。

  

   血怪痛苦地发出哀嚎,再次胡乱发动攻击——这次也被修女轻而易举地挡下。随着那些美妙的记忆涌上,劳伦缇娜觉得自己越来越柔软,越来越温暖,似乎眼前的背影正散发出一股柔和的光辉,将坚硬的她逐渐融化。

  

   已经损失了两条手臂的怪物完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挂着肉块的尖锐牙齿,打算将两人一口吞下。

  

   冷光一闪,原本那神一般不可击败的怪物忽然停下了动作,而修女也不再看眼前的敌人,反而蹲下身,来到了劳伦缇娜的面前。破损的电锯被扔在了一旁,洋溢着热情的红眸凑在劳伦缇娜面前,双手捧着她的脸颊。

  

   “你曾说过,我们总有一人会消亡。”

  

   “修女…?我已经…理解你了,我们今后也会互相支撑地走下去…”

  

   “而你说得对,那人不会是你…”

  

   还未反应过来的劳伦缇娜抬起头,凑近修女带着淡然微笑的脸颊,仔细看着那张美丽,贞洁又柔和的脸。

  

   “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劳伦缇娜,坚持下去,但你不会孤身一人。”

  

   修女的额头缓缓贴上了劳伦缇娜的,眼睛也逐渐合上。贴在劳伦缇娜脸颊上的那双温暖的手指放开,然后下滑,抚上了劳伦缇娜的脖颈。

  

   劳伦缇娜感到自己脖子上有温热的金属物滑过,一只金色的菱形落在了她胸前。怪物的脑袋与躯干断裂,从高空猛地摔下,砸在了两人的身侧,扬起的血水飞上天空,将漫天的乌云驱散,几道辉耀的光芒照耀而下。

  

   随着雕塑崩塌,血海也逐渐干枯,一切都开始变形,扭曲,就连眼前的修女也跟着一起。蓬松的软发变得顺直,圆滑的肩膀像两旁撑开,柔软的掌心被一双皮手套代替了。

  

   劳伦缇娜瞪大眼睛,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俊俏的脸庞如雕塑一般完美,修长的银色睫毛垂着,上面沾着几颗泪滴;斯卡蒂就跪在她的身前,双臂环绕着她的后背,散发着温度,淡淡的体香,与她额头贴着额头,闭着眼眸期待着。

  

   “斯卡蒂…”

  

   听到轻声呼唤,那人逐渐睁开眼睛;热诚的红瞳散发着无比的希望,坚毅的眼神让劳伦缇娜不愿再挪开目光。

  

   “嗯,劳伦缇娜,我们回家吧。”

  

   像梦一般虚幻的希望笼罩着劳伦缇娜全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因此抬手捧住对方的脸颊开始抚摸,确认着那沾着汗液与污渍的柔软肌肤,触碰干裂的红唇,仔细感受着那人火热的温度。

  

   “斯卡蒂…斯卡蒂…!”

  

   严肃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笑意,但这就足够了,对劳伦缇娜来说,这已经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期。眼泪一下子止不住的涌出,但她又开心到忍不住笑。边哭边笑让斯卡蒂也陷入了混乱,便稍微加力将劳伦缇娜的身体拥紧,仿佛永远不舍得放手。

  

   “斯卡蒂!斯卡蒂!斯卡蒂——!”

  

   “我都要听腻我自己的名字了…”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剑士,只能用她那粗糙的皮手套抚摸着劳伦缇娜蓬松银发,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让对方安定下来。而除了呼唤“斯卡蒂”之外挤不出半个字的劳伦缇娜,则是反复揉弄着斯卡蒂的脸颊,直到猛地将对方扑倒。

  

   “呜。”

  

   斯卡蒂发出一声轻哼躺倒在地,手指也顺着后背下滑,扶着劳伦缇娜几乎完全裸露在外的腰。两人四目相视,都带着最幸福的神情,仔细将对方烙印在自己眼里。在她们的身后,无头巨兽的尸首歪倒在一个残破的钢筋上,大量黑血猛地向空中喷射。

  

   乌云随着血雨降落而散开,温和的光如利刃一般穿透了厚实的云层,形成无数条金色的幕布洒向大地。除了血雨的声响,废墟之中只剩下两个人的傻笑,尽管这毫无意义,但或许幸福就是如此。

  

   暗色的血雨如泥点一般砸在两人身上,但她们已经无暇去顾及了。不管是血雨,还是那怪兽的尸骸,包括整个文明的坟墓对二人来说都不重要了,仿佛此时此刻,世界上只有她们二人。

  

   劳伦缇娜压在斯卡蒂身上,她抬手将自己的长发别到耳后,露出消瘦肮脏的侧脸,然后慢慢地垂下了头,随着两人的脸颊越来越近,被压在身下的斯卡蒂竟意外地有些脸红,目光游移了几次后最终决定闭上。

  

   看着对方如此笨拙,劳伦缇娜忍不住再次哼笑出声,然后埋头吻上了斯卡蒂的嘴唇。热烈的吻一触即发,劳伦缇娜娴熟地探出舌尖撬开斯卡蒂的唇齿,任性地挤入其中,而斯卡蒂,她一如既往地老实配合,慢慢扭舌品尝着劳伦缇娜的唾液,时不时地发出闷闷的鼻音。

  

   这样的吻已经发生了无数次,可劳伦缇娜却觉得无比新奇。骑在斯卡蒂身上的女人下意识地弓起后背,然后又软下去贴近对方身体,开始宛如撒娇一般地前后磨蹭,就连跨在斯卡蒂腰侧的双腿也下意识夹紧了起来。

  

   “哈啊…咕啾…斯卡蒂…斯卡蒂…斯卡蒂…”

  

   两人身上都臭烘烘的,她们自己的血液,怪物的体液,灰尘,泥巴都混合在一起,肮脏的像两大团垃圾。但这又如何呢?不管对方身上有多脏,多么难以触碰,两人都会毫不犹豫地伸手拥抱。

  

   尽管唾液中仍然有着浓厚的铁腥味道,斯卡蒂和劳伦缇娜都没有拒绝,仍然狂热地品尝着对方的舌尖,交换着唾液。随着吻越来越激烈,两人之间的氧气也越来越少,这迫使她们暂时分开了一下,重新看向对方的眼睛。

  

   斯卡蒂的脸红的像晚霞,眼神有些凌乱,而劳伦缇娜则是在兴奋地轻颤,唇边还挂着唾液。两人都忍不住地急促喘息着,等了几秒让氧气充满肺部后就再次吻在了一起,甚至比上次更加激烈。软舌不分你我地交融在一起,尖锐的牙齿磨过嘴唇,恨不得咬上对方一口。

  

   吻激发了她们心底最原始的爱,尽管显得有些粗鲁,但是真诚无比,那是毫无掩饰,毫无修饰,最纯正,最古老的热爱。

  

   “哈啊——哈…劳伦缇娜…”

  

   “斯卡蒂…唔嗯…斯卡蒂…”

  

   斯卡蒂扶着劳伦缇娜轻颤的肩膀硬生生将那人拉开,生怕对方觉得吻还不够,在这荒无人烟的废墟里有其他想法。她深呼吸着,双手架着对方的肩膀,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那人的脸庞。

  

   “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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