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色媒人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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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告诉我,炎国文人雅士,大多爱酒,爱书画。后人若是谈起炎国古往今来,无非是谈起某姓皇帝,及朝中文人风流韵事。文人也爱念诗,他们的诗流传至今,见字如见人,诵诗如诵情。诗传千古,其人也千古。炎国的文字,许诺给他们如此永恒。

  

   夕也说,她离这些世俗事颇远。不管炎国的天子换成什么姓氏,她都弗愿谒见。

  

   夕确实是这样的人。她总有种超然物外的气质,仿佛其足尖永无触地之日。

  

  

   我与夕初次见面是早春。我听说年带着她的妹妹回到了罗德岛,于是偷了个闲,从铸铁眼皮子底下溜出了办公室。

  

   我信步走到人事部时,年抓着小炎熔帮她填完了一系列麻烦的表格,她传说中的妹妹安静的在一旁等候。

  

   咫尺伊人,青丝如瀑。我大概是第一眼就相中了这位妹妹。她的面相与穿衣风格都与年相去甚远,但她也生有一对角,通体绀青色;她的黑色长发齐腰,发梢间有一抹含混不清的青色;上身着白色无袖旗装,旗装下摆刚过腰,下身未着裳衣,随性裸露着双腿,白色的长尾盘在双腿周边。她的一只眼睛藏在斜刘海之后,另一只眼正紧盯着年。

  

   我像条比目鱼一样,视线全部集中在这位神仙妹妹身上,特别是双腿。这种行为多多少少有点变态。

  

   年办完手续,看见我,和我打招呼。

  

   年说,哟,博士,今儿中午吃了啥。

  

   我说麻辣火锅。年就开玩笑似的数落我忘恩负义。

  

   夕好像不喜欢麻辣火锅,年侃起火锅时,她视线横向另一边。

  

   年给我介绍,她身边的是她的妹妹,夕。

  

   夕。夕阳。月。在炎国最古老的文字里,夕和月是同一个字。夕,莫也。莫,日暮也。炎国人用夕来表示日暮月出之时。从无到有,从有到无。月之有无,即为晦明。另外一月或一家之末也作夕。炎国称一年为一岁,岁末即岁夕,除夕即岁除。炎国人通常在这一条送走旧年,迎来新年。只从名字上看,夕不愧与年是姐妹。

  

   我和年相互打趣时,夕一直一言未发。但我非常希望,毫不夸张的说,满心思都在想,要怎么和夕说上话。

  

   夕小姐好像有些内向。我说。

  

   “她?哎哟,她脾气可大着。这两天因为被我从窝里拉了出来,生我闷气呢。”

  

   夕狠狠瞪了年一眼。然后眼神转向我。我第一次和夕对视了。她的瞳孔是赤红色的。

  

   “我是夕,你是罗德岛的博士是吗,我们好好相处吧。不过——没要紧事的话,还是留我点清静最好。”夕的声音像是小女孩一样又轻又细。与她亭亭玉立的形体出现了反差。但她的语气好像不怎么友善。

  

   “这孩子真没礼貌。”年揶揄道。

  

   “要你管。”夕说完便要一个人离开。

  

   “你知道你房间在哪儿吗。”

  

   “若是寻不到,住在画儿里也无差。”夕是这么说的。

  

   “啧。”年发出了这样的一声。

  

   我花了数十秒理解了一下年和夕的对话。我对年说:“你们兄弟姐妹一个个的才艺倒是都挺突出。”

  

   年回答:“我觉得还好,能混口饭吃。”

  

   与年道了别后。我回到办公室。我对那青色倩影依旧念念不忘。我看文件时想起夕赤色的瞳孔,差点在签名区域签下了夕的名字。我好像有些着了魔。

  

   万幸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初春时节,也是罗德岛工作的高峰期。作为收治了不少病人的医药公司,春季的防疫工作让各种杂事几乎多了一半。一连几个月我都没什么时间能在罗德岛上闲逛,更没有捕捉到那仅见过一次的身影。

  

   我印象中的夕就慢慢变成了去年的剪纸窗花。

  

  

   但是时间回到现在,我正在夕的画卷之中,与夕同摆流觞曲水桌。要是将其中因缘际会细细道来,八成又是一笔大糊涂账。

  

   夕绘出水岸,涓流便自然从画卷中流出。夕将流水首尾相连,那泉水成为一滩难以流动的水洼。但接着她又用墨涂上山峰,将泉水的一边藏在山后,那山泉竟然真就再次奔涌起来。我们将银制酒杯置于水中,银器顺水淌过一圈,回来时便多出一杯美酒。夕说这不算作画,只是使了个障眼法。她说我就算能活够一百年,也不一定能见她认真作一次画。

  

   夕解释道,酒杯停在面前,便饮一杯。下一只酒杯过来前,吟诗一首,这就是流觞曲水。夕说她不擅长这个,她和年的兄弟姐妹里有一位善作诗,出口成韵,三步内历遍大江大河,五十字说尽家国乾坤。但炎国人的习惯是饮酒要诵诗。酒兴助酒诗,酒诗助酒兴。

  

   炎国的酒神与诗神,听说是同一人。

  

   夕取了一杯清酒,饮尽。杯子放回流水里,在酒杯下一次回来之前,她得吟出一首来。

  

   畎亩壤壤,踽踽衿褵,

   念子畏寒兮,晨起作衣,

   作衣无布,作布无麻。

   葛生于水东南,挽裳以渡水西北,

   窃蓬草日暑中,缝蔽膝流火前。

   熏衣无香,虫豸食之,

   折蒲为扇,以驱薨薨。

  

   酒杯跟着流水回来了,夕的诗还没有作完。于是我接过酒杯喝了一口,为她补上四句做结。

  

   杜鹃莫啼寸肠断,子规嘶鸣望子归。

   扇衣期年子未归,煮蘩咽酒祛风寒。

  

   我对夕说:“先生文无际涯,宛如天成。”

  

   夕则回我说,“少拍我马屁。”

  

   我俩饮酒正酣时,夕突然说道,该把画儿交给你了。

  

   “画儿?”

  

   “是。我最初答应你的一幅画。”

  

   “好像是有这回事来着。你居然还记得。”

  

   “你忘了无妨,我可不会忘。不过这画儿,得你自己来取。”

  

   “我取?哪里取,怎么取。”

  

   “用笔取。”夕将一支毛笔交给我。

  

   “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画?夕老板,这可不兴宰客的啊。”

  

   “作画的材料,我早就交予你了。你的画里,要画山水,也要画市集;要画太平相,也要画患难相;要画寺院,也要画道观;要画寒窗闺怨,也要画天际闲游。”

  

   画卷有限但人间无限。夕是在为难我。

  

   “你作完此画,以后就不用再回应我的邀约了。”

  

   夕说,我还记得你当时的狼狈样,你带来一套文房四宝赠我,想卖我人情向我索画,没想到一个都没送成。

  

   我当然也记得这回事。这套文房四宝的来历有点说法,是我委托惊蛰小姐帮我寻到的。

  

   已经是上一个七月的事情了。惊蛰小姐那时已经没有立场参与罗德岛与大炎之间的交涉了,她整天无所事事的结果就是,不少干员的房间里堆了一堆惊蛰外出采购的炎国特产,当然也包括我的办公室。

  

   惊蛰知道我对炎国墨宝很有兴趣之后,便欣然接受了我的委托。但她办事好像有些太认真了。惊蛰一边给我介绍这四件分别来自炎国哪个地界的哪个城市,一边告诉我她如何找到的能工巧匠。我知道惊蛰一直对金钱没多少概念,于是问了下她究竟花了多少。惊蛰说了一个数字。我急了,这我半年的工资都不够付的啊。惊蛰说,没事,我找财务报销了。当然是以我的名头。

  

   凯尔希会杀了我的。我满脸委屈地对惊蛰说。

  

   惊蛰想了想说,要是我还拿着以前的俸禄,那我可以帮你解决。

  

   意思是现在不行。

  

   惊蛰又给我出了个主意。她听闻罗德岛上有一位炎国画家,技法高深莫测。罗德岛上时不时就会传出几张出自她手的画,但大多未完成。要是我将四宝赠与她,索要到她的墨宝,肯定会有人出高价收走。

  

   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办法。

  

  

   传说中的画家自然就是夕。我在训练场找到小炎熔,她一边挥着匕首一边告诉我年肯定在涮火锅。于是我在食堂颜色最红的桌上找到年,年告诉我夕住在某区某层的某条走廊尽头。

  

   “博士你不会想泡我妹妹吧。”

  

   我要是回答很早就想了可能会被年往嘴里塞满干辣椒。

  

   我把事情原委给年讲了一遍。年告诉我,夕很少给人送画。

  

   “很少是有多少。”

  

   “百年未必有一次。”

  

   麻了,但得硬着头皮上。

  

   后来我就去了夕的房间,找到了夕。

  

   夕问我,我明明把房间门给涂没了,你是怎么一头撞进来的。

  

   虽然当着本人说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夕的档案我浏览过很多次。

  

   “其形亦伪,其物亦伪。你能用假象涂掉真实存在的入口,但假象没理由能阻挡住实物。只要闭上眼睛看不见假象,就顺利进来了。”

  

   “你也可以直接烧掉嘛。不过是画儿。”

  

   “那我应该会当场被你给踢出去吧。”

  

   “我也就可以独自清闲好一阵了。”她接我话头。

  

   是时,夕的房间里一片昏暗,没有灯光。我的眼睛很快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些轮廓。房间正中间像是摆了一条长桌,桌后我见到了人形的轮廓,赤色的眼珠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依然夺目,仿佛是因为那双眼睛像红宝石般发出波纹状的眩光。

  

   夕问道来者何人。

  

   我报上名字。

  

   “罗德岛的博士吗……燃灯。”

  

   夕说燃灯,但她其实没有动手点灯。反倒是天花板上的电光源自己亮了。

  

   短暂的适应后。我这才看清房间内的物事。最醒目的是我在黑暗中便看见的长桌,我猜是用来放画卷的,但现在这桌上没有纸张,只有一只瓷器瓶和一只瓷杯。然后便是夕房间乱糟糟的景象。数只毛笔随地丢着,还有各种衣物丢成一团,鞋子扔老远一堆。各种生活用品也几乎都不在它们原来的位置。柜子上一管牙膏,柜子下一只茶壶。

  

   我看见夕一丝不挂。她赤裸着身体,席地而坐。很快我脸颊发烫,红到了耳朵根。夕本人却好像不太在意。她的肌肤完璧无暇,几束长发挡住了胸前。她微微颔首,刘海后的眼睛也同样在打量着我。

  

   “坐吧,博士,或者不坐也行。你当时是这么说的,口气可不太好。”

  

   “对于擅自闯入我房间的人,我好像没什么好话能说。”

   “但你也没赶我走。”

  

   “你看我未着衣裳就一直结结巴巴说不完一句话,就算有歹心,也一定没这个胆量吧。”

  

   换句话说就是太丢人了。

  

   夕说,“我给自己画上衣裳后,你给我介绍你带来的名笔、奇墨、好纸、异石砚。”

  

   我接话道,“你说:‘我要这些劳什子作甚。’”

  

   此名笔,取狼毫为笔头,根根分明,密而不乱。墨有两块,一块墨色青紫,墨身镂有金色花纹,一块漆黑而无光,外型朴素无华,却散发着微微的药香。纸为一卷,洁白无暇,摊开在桌上,像丝绸一般毫无褶皱。砚,温润如玉,滑而有光,由一块天然平整的奇石切成,砚体成葫芦型,两边深浅不一。

  

   夕拒绝我的人情。但我还没有放弃。

  

   我说作画不能无笔。

  

   “我以剑为笔,可以涂神性,笔锋即刀锋,刻木入三分。”夕说,毛笔,我自有所爱。剩下的那些,不过是玩意儿。赠她毛笔的人不少,作用是经常被年借过去蘸辣酱。

  

   我说墨画不能无墨。

  

   “我取夜色为墨,幽邃如深渊裂谷,人见之如陷大泽底。此墨以夕为名,以墨绘墨而取墨,则夕墨用之不尽。”

   我说绘画应在纸上。

  

   “以剑为笔,自然不能使用寻常纸张。若非纸有异能,那我的一笔,画在石头上可能比画在纸上要好得多。”

  

   我就纳闷了,砚台你总不能还不要吧。

  

   夕遮住自己的表情,笑个不停。等她笑够了,她说:“这砚台的确不是凡物。据传,炎国江南有副山水图,怪石林立,人仿佛能走入画卷之中,摸到其山其水。有一日渔夫误入画卷,带出一光怪奇石。有能工巧匠一刀将其一分为二,竟得到一对天然光滑的砚台,仿佛此石为作砚台所生,文人雅士闻之,无不大为惊异。此图传为婆山图,此石则称婆山石。”

  

   我的表情可想而知。

  

   “炎国现今并无婆山地界,此地仅存在于我的画卷之中。”

  

   夕想到此处又大笑起来,“然后你就一脸委屈的坦白了:你来是为了卖人情索画。未成想人情一个都没卖成。”

  

   我问,到底为什么会有一刀能正好劈成两块的石头啊。

  

   夕说那是她专门画的。

  

   “炎国画匠,自古便爱画石。形态千奇百怪,各个地界的奇石都会有人争相描绘。炎国石画不说万万,至少千万,风采各异。我会画石自然不奇怪。一日我寻思着缺砚台用,便画了此石,交给工匠打造。至于故事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就不清楚了。这对砚台一个还保留在我这里,另一个便在你手中了。”

  

   那其实还挺珍贵的。现在我感觉惊蛰小姐给我少报了数了。

  

   之后夕还是许诺我,可以给我赠画一幅。

  

   “夜热烦蒲扇,帐外有蚊虫。要是博士你给我房间装上最新款的空调的话,我或许就答应了。”

  

   “当然,以后我若是独自饮酒,寻你作伴,你不许拒绝。”

  

   卖身契就是这么来的。

  

   “你要了我的画,当然应该付出对等的代价。”

  

   这话有道理。但我没觉得我会亏。我当时还在想。夕肯定是天上来的仙女,我盗了她的衣物,她不仅不会生气,还会与我成家给我生娃。

  

   现在我想明白了。

  

  

   “你根本不想要独自清净。你只是想找个人陪着你入睡。”

  

   夕饮酒一口,说:“你现在才看出来的话,未免太迟了点。”

  

   我早该明白了。夕常常留我在画卷中过夜。我俩的床铺最多不过一丈远。我若是半夜醒来,不用做任何努力便能瞧见她的睡颜,为不为她添被都成了我的自由。她总是睡得很沉。仿佛一个几百年都没能够安心入眠的倒吊人。

  

   夕的身体微微蜷起,以前她的尾巴会缠在一侧的手臂上,护住胸口。但现在她的尾巴比她本人要活泼的多。夕的睡相很好,仅限于除尾巴外的其他部分。夕安稳睡去,她的尾巴同时醒来了。我半夜被这只不属于夕本体的生物扫醒过很多次。

  

   但与此同时我也开始思考。

  

   夕究竟为何信任我至此。

  

  

   夕要我作的画,我也不是全无头绪。山水,市集,是要我学会写意与工笔两种技法。太平相,患难相,是夕给我讲过的炎国历史上的一位名臣,这位人臣生与乱世,被天子提拔为宰相期间,天下太平数十年,因此被称作“太平宰相”,但其诗作画作中传递出的,却总是一幅悲苦患难的图景。寺院与道观,说的是炎国的两种信仰,民间信仰与外来信仰。寒窗闺怨与天际闲游如何共存,或许很难理解。

  

   夕讲过这么一个故事。炎国南有一张书生,苦读十年未进仕,一日闷闷不乐,缓步小径,见一美妇人,身姿曼妙,举止端庄。张书生知道此妇人已有所属,不敢与其相见,但从此日日偷窥,并描摹其形体,绘成一卷画。张书生因此荒废文章,第二年考试依旧不中,郁郁而死。乡人为其处理后事时,发现一幅画卷,画满了一美妙女子的各种姿态,但唯独最后留有一块空白没有画满。于是乡人便传,张书生画出了女子本人,她便从画中走出与书生相见。书生最后放弃了考试进仕,与女子神游大炎河山。乡人为书生抬棺过山谷间时,听见风声从谷中传出,仿佛书生正开怀大笑。

  

   夕要我作的,是一幅丧葬图。泼墨为山水,工笔绘众人。力士抬棺,棺中人应当生于患难,死于盛世,应当受佛道之学影响颇深,应当生前肉身尝遍人间苦,死后魂魄得以天上游。世间真有符合如此条件的人吗。

  

   有的。但那个人还没有死去。

  

   如果她想说的是,只有死亡才能完成我们之间的契约的话,那她挺浪漫的。

  

  

   如梦似电。如果我的娓娓道来能使人感到迷惑的话,那说明我已经成功的表明了夕的一部分本质了。

  

   夕经常伏身于案上,讲一些虚无缥缈的历史。

  

   文人窃国。夕说,她与其兄弟姐妹中的某几位其实相当对付不来。大炎的语言,大炎的文字,大炎的书籍,给世间所有读书人撒下一个弥天大谎。炎国人若是造出了何种器具,何种奇观,他们总会想到,器具总会腐朽,若是写成书才是真正的永恒。于是炎国以及炎国的文化,变成了纸面上的,依托于不断继承着历史的永恒存在。

  

   但文人总能轻易将其改写。春秋笔法自古流行。

  

   夕正是看累了,才会想到抽身出来。

  

   我说,你活的太久了,怎么会明白短命之人的苦恼呢。你眼前发生的故事,他们都没办法亲眼见到。你觉得绝对正确的事,他们都无法理解。夕,短命的种族,要找到自己的正义,从来不需要绝对的正确。

  

   夕慵懒地伸展了腰和臂膀。

  

   “或许吧,但如今我都弗愿去想。我思考眼前便足够。”说话时她在盯着我看。

  

  

   我和夕在一起时,不光饮酒,当然也饮茶。

  

   但酒和茶其实是一样的。

  

   “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

  

   我与夕的第一次交合,就发生在饮茶后。

  

   夕和我谈到工笔画,我半开玩笑地问她,你有没有画过春宫图。

  

   “自然是有的。”夕的回答让我颇感意外。

  

   “炎国画向来钟情山水花鸟,而轻人体。春宫图勾勒人体曲线,描绘神态情绪,再好不过。我曾画过男女隔窗交合,眉目传情。也有在郊野水边,芦苇丛中……春宫图也分明暗春宫,我更爱明春宫,勾勒形体时能够更加大开大合。那暗春宫虽胜在含蓄,但色气仅从眉目表现,画起来着实劳累。”

  

   “原来你也需要锻炼画技。”

  

   “那是自然。创造一门技法,同样需要磨练。”

  

   “难道这春宫图就是……”

  

   “哈哈,炎国人不愿过分描绘自身,那我就画几幅送他们,有何不可。”

  

   “真希望你也教教我这门技艺。”

  

   “是吗?”夕靠近我,肩膀贴着我的手臂,说:“你想用来画谁呢。”

  

   她的举动中有种不同于平时的风情。与所谓“眼色暗相勾,秋波横欲流”截然相反,夕的示爱是向我示弱。夕不是展示身体,反而是屈膝并收拢双腿,手臂环抱小腿,头靠在膝上,注视着我,这代表她有意。我用手掌理过她的长发,发丝滑过手指根处,代表我也有意。

  

   她把她的剑,交到我手里,告诉我我现在可以随意涂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我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当即拿起她当作画笔的青铜剑。她告诉我,用法和画笔是一样的。

  

   我想了很久,我好像没什么不喜欢的东西可以涂掉。

  

   我想涂掉的都是无形之物,没有形体,夕的法术就奈何不了它们。

  

   但有很多事,不用剑才能做到。比如直接触碰她。

  

   我把剑放在一旁。伸手抓住夕的手掌。

  

   夕莞尔一笑,尾巴缠住我的腰身。

  

   “真神奇,我们相处了这么久,好像还是第一次坐得如此近。”

  

   “你观察我的睡脸时,有动过歪脑筋吗?”

  

   “原来你知道啊,你不会是故意拍醒我的吧。”

  

   “前几回是。”

  

   夕把脑袋靠过来,用耳朵蹭我的耳朵。我们脸颊贴着脸颊,她的鼻息抚过我的嘴唇。她像猫咪一样蹭着我,脸上一直挂着微笑,我向她索过画儿,不知道她在向我索取什么。

  

   我拨开她的斜刘海,与她双目对视。难怪她要将其藏起来,她的红眼睛,一直这样光彩夺目。我夺下了她的嘴唇。她用舌头给我的软颚搔痒。

  

   夕顺势涂掉了自己的衣物。原来这才是正确用法。

  

   我曾见过的美妙胴体。无数个夜晚我守着她入睡,为她盖上薄被,为她驱赶蚊虫。现在想来,画卷中哪儿来的蚊虫,定是她一直醒着,在作弄我。现在我能名正言顺地触碰她了。

  

   我的手从她的腰肢滑向大腿。我俩其实没有太多额外的戏码。我们额头顶额头,她的角会碰到我的头顶,有点疼,但是无所谓。我和她相互倾诉一些隐秘的情话。

  

   等到她准备好接受我的时候,我也准备好了与她相合。

  

   爱意如胶似漆,将我们紧紧粘合为一体。

  

   男女以茶传情,以酒催情。今天我和夕并未酣饮。

  

   仅仅是她有意,我也有意。

  

   夕跨坐在我身上,或者我双手撑住床铺,将她压在身下,并无多少区别。她的尾巴一直扰乱我的心神,红唇一直在我身上各个部位留下吻痕。

  

   今日之事或许也能绘成一幅明春宫。

  

   夕伏在我的胸口,用青色花纹的手臂划过我的胸膛,然后以一个毫无侵略性的,温柔的亲吻,为这场风流韵事起头。

  

  

   画我已经绘好,我将它带给夕。

  

   最近我有了更多的想法。我觉得夕要我绘制的,肯定不是丧葬的图景,或许她还有故事未曾讲给我听。

  

   所以我绘了幅市井图,尽力地把夕不爱画的小人眉目画得传神。

  

   夕看罢说,不合格。但你可以交差了。

  

   我说,“不合格的图会有人要吗。”

  

   “那就不是我该烦恼的事情了。”

  

   “所以我俩的契约也算是结束了对不对。”

  

   “没错。结束了。”夕最近露出笑脸的次数真的相当多。“但是我叫你喝酒你还是必须来。”

  

   “嗯?这又是为什么。”

  

   “你想清楚啊,你是用给我房间装新空调换来的一幅画。但随叫随到这件事算是这个契约成立的前提,是不存在时限的。”

  

   “这…我竟然有点开心。”

  

   “啊,是吗,那加个时限吧,也不能老麻烦你陪我一起。”

  

   夕的笑容变得狡黠起来。

  

   “先一万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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