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菜狮子の搬运】第五人格同人 蝶狩(红蝶x杰克)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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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明国度的女人,就应该知道尊敬自己的身体。既然你们如此轻易地抛弃了自己,那我不介意代上帝涤净你们深入血液的污浊。”

   “夫舞蹈者艺术中至高雅之所在,身心共舞,可通于天地万物也。然当下之人,其艺不精,反以皮肉交易污秽舞艺。妾身虽驽,堪与贱婢色徒同列!”

  

   “所以我才是猎手,你,则是猎物。”

  

   1888年10月3日,英国,伦敦。

   泰晤士河上雾气中隐隐透出星星点点的灯火,宛若天上的星辰垂落这工业化的钢铁森林。如果有人愿意向这雾中多行几步,便可窥见那些灯火其实并非来自河岸侧昼夜不停的工厂,也不是达官贵人豪宅中透漏的奢华,这里只有河流中与黑色波浪共舞的钢铁巨兽,游轮,快艇,甚至扁舟,它们让千年来原本宁静的河流比那些来回着马车,人力车和蒸汽车的伦敦街头更为繁华,昭示着工业时代英国把女王的威仪对江河湖海撒播,向世界传播着大不列颠的统治。

   毫无疑问,英国人的足迹在探索的道路上远过任何的民族,而他们也带着俯瞰的姿态,以绅士的态度邀约外来者。他们表面上无比谦卑,实际上高傲却已深深蚀入他们的骨髓。来吧,来这里,来世界文明的都城,看看我们的工业繁荣,然后体会自己家乡的落后。

   迷失的自我从来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但这并不妨碍同一条河流埋葬不同的迷失者。

   又一批。

   随着轮船的汽笛声将新旅客的消息通报被浓雾笼罩的城郭,一队雾都的新人排队走下甲板。比起这里的常驻居民白种人,他们的身材显得矮小了几分。虽然他们同样穿着笔挺的西装,把领带打得比最懂礼仪的英国绅士还要一丝不苟,但他们见人时商业性的假笑,黄色的皮肤和乌色的头发无一不预示着他们外来者的身份。

   “日本国公使团,请!”迎接者是一位谈吐端正的英国贵族,面对这些矮小的亚洲人,他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的不敬之色。无关对方,作为贵族,哪怕面对乞丐也不能失礼。虽然如此,与这些人挨个见礼时,我们的贵族先生也只是一次又一次无比标准地行礼,宛若那些日本人成了他童年时练习礼节用的稻草人。

   “你好,先生。”

   “你好,先...”话说到一半,贵族突然察觉到了异样。与之前几人不同,面前这人虽然同样打着领带,身着西装,但声线柔顺,且身上有着一股异样的香气。这香气自然和平日里贵族男女们所喷的香水不同,好似蜂蝶采蜜后的余香,在这工业都市内是那么的不协调,却又格外引人注意。

   贵族忙抬头看去,却见那西装包裹的身躯略有不明显的玲珑凹凸之态,而身躯的主人,柳眉杏眼,唇若涂脂,乌发拢在脑后挽了个高雅的花苞,这不是活脱脱的一位女士吗!

   贵族为自己的错误感到汗颜,但良好的教养依然让他不动声色,重新行礼“你好,女士。”

   “呵。”面前之人莞尔一笑,饶是贵族从小到大阅美女无数,也从未见过如此姿态,恍惚间,竟有些失神,待他醒过未来,那女子却是已经走过去了。

   “去,查一查那个日本公使团里的女子”回到府邸,贵族立即吩咐属下去行此事。可以肯定的是,之前他也同样体会过类似的心动,但这种心动一般了无结果。

   坐在华贵的客厅内,贵族百无聊赖地翻开一份报纸,不出所料,头条新闻仍然是“关于白教堂凶杀案的最新进展。”

   哦,让人头痛。贵族略带嘲讽地撇了撇嘴,十分不以为然。现在的媒体的脑子都生锈了吗?不知道关心上等人重要的生活点滴,却老是把目光投向那该死的破案子——被杀的人,哦,上帝,那都是伦敦城市最底部的,连贵族橱柜里的老鼠都不如的妓女!这种人别说死上三四个,哪怕三十,四十,也只会让伦敦市区少一丝碍眼的污秽。

   “自从9月30日凌晨发现第三具尸体起,到10月1日中央新闻社收到的那封神秘的信件至今,相关部门的破案依然没有线索,但是根据信件中的信息提示,那位自称‘调皮的杰克’的凶手很可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继续犯案,相关公职人员中的新闻发言人表示,他们会让凶手为这种‘挑衅’行为付出代价...”

   自以为有趣的,无聊透顶的新闻。贵族不耐烦地合上报纸,比起这些东西,他倒是更期待着与那位日本小姐来一次难忘的约会。哦,虽然他已经有数不清的约会了,但这依然一点也不妨碍他猎色的兴趣。就像一位猎人,永远不会放弃追寻新奇的猎物一样。

   “先生。”仆人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

   “她叫美智子,是随团的艺伎,这是她第二次来到伦敦,她似乎和他们团中的那个老头有什么关系,明天晚上他们会以官方的名义在伦敦东区的一个剧院举行一个酒会,似乎关乎英日两国文化交流,因此这次酒会有一定的政治背景,似乎关系到在太平洋上的一些利益分配...他们已经向伦敦上流社会普遍发送了请柬,这是您的请柬。”仆人双手递上请柬。

   “不错,你下去吧。”贵族拿过请柬,漫不经心地翻看,嘴角咧出一个轻佻的笑。

  

   10月4日夜

   伦敦东区最豪华的剧院中,一个穿青灰色西装的瘦高个青年男子正轻轻摇晃着一杯红酒,自如穿梭于人群当中。虽然场内有妙龄女郎弹奏的钢琴曲,但男子似乎更沉醉于自己口中所哼的奇怪的歌。

   当然,如果周围人知道他此时内心所想,一定会保持不住脸上虚伪的笑容,并惊慌失措地把手中的红酒泼到考究的衣妆上去。

   “煎脾脏真不合我口味...下次试试肾脏。不过,那些脏污的家伙身上真的能有稍微比农村的肉猪美味一点的地方?我怕是要失望。”

   其实,杰克真的很不想在这种地方浪费本来可以自在夜行雾都的时间,但是听说有异国来的节目,他还是决定前来了。他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或许,除了做医生和雾都夜行之外,他的生活需要一些新东西的加入才足够他所期待的那样精彩。

   但无可置疑的是,比起大多数同行,他的生活已经非常“刺激”了。作为伦敦最好的外科医生之一,他同样位列如大众所言的“上等人”之列,这使得他能够收到请柬。但是,上帝啊,杰克对此并不高兴。无疑的,成为一位上等人会吸引更多那些无聊媒体的目光,还有很多所谓富家千金的青睐,但对于杰克而言,这些旁人所喜闻乐见东西只能妨碍他的“雾都夜行”顺利进行。

   虚伪而没有营养的交谈令他作呕,同为衣着考究的人,他站在酒会的场地上,却对身周的一切感到深深的陌生。

   他决意走到清净些的地方去。

   落地窗前,这扇窗户和旁的同类不同,不知道是出于何种设计考虑,它的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夜,没有路灯抑或人家的光亮,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光景,正因如此,一众上等人对此地避之不及。他们是上等人,城市的黑暗或许会有,但从来不属于他们。

   杰克走到此处,遥望窗外的黑暗,享受喧嚣中难得的清净和惬意。他喜爱黑暗,喜爱它的纯净自然,而黑暗经常带着常人的恐怖之感,他却无有认同。

   如果你自己就是最恐怖的事物,那你还会对区区黑暗觉得恐怖么?

   “您好,先生。”一个声音打破了不过须臾的享受。

   杰克转过头去,有些恼火,有些惊讶。

   虽然作为最好的外科医生参与了这场酒会,但是在那些王公贵族和资本家看来,手艺再好的医生也终究是为他们服务之人,所以虽然这里的人大都认识杰克,甚至不少还曾经有求于他,但即便照面,也不过点头致意。主动搭话者,少之又少。

   一个身体并不健康的老人。

   这是杰克的第一判断,面前的老者矮得有些不正常,头发花白,面皮却是黄色,步子挪动间有些不自然。黄种人,杰克暗道。如果自己没猜错,他应当来自日本。毕竟清国男人的大辫子发型十分夸张而明显,而朝鲜人几乎不会出现在此地。

   “晚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出于礼貌,杰克熟练地操控面部肌肉摆出一个微笑,问道。

   “过来些,麻烦俯下身。”老头一步步走进杰克,借着室内的灯光,杰克发现他西装的衣领下隐藏着一道伤疤,似乎已经过了很多时日。结合他走路的姿态,杰克意识到这位日本老人身上带着很多旧伤,看他的外貌保守估计似乎已经七十多岁,居然还有如此精神,真是奇迹。但是,他似乎和自己一样并不适合出现在此地?

   杰克的好奇心被激起,这促使他依言俯下身,即使在白种人中他也是身材高大之人,而老人又在黄种人里尤其矮小,这促使他几乎把腰弯了六十度,才能将耳朵凑到老人面前。

   “年轻人,实话说说,你手里有几条人命?”

   似乎在谈论你今天喝了几杯茶一样的口气,杰克心中大骇,但面孔依然如水般沉静“这和您有什么关系么?”

   “怎么,很惊讶?”老人笑道“无需紧张,年轻人,我并没有加害你的意思。杀过人的人,身上自有旁人没有的戾气,在这些酒囊饭袋中间,这股戾气尤其明显。我只是好奇,除了我之外,居然还有同行来到此地?”

   “这边聊。”杰克面色阴沉不定,说道。

   他不是第一次来参加这种酒会,知道哪里最安全。

   寻了个靠近餐桌的僻静处的座椅坐下,这种酒会一般都有餐桌,但是那些自诩高雅的家伙往往宁愿拿着酒杯饿一个晚上,也不要放下身段来这里站着不按礼仪去吃些饱腹的东西。所以此处虽然人不算少,却最是安全,大家都在忙着讨论自己的事情,谁也不会注意角落里的两人。

   “不错,深思熟虑。”老者赞赏地一笑“年轻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四个,算上腹中婴儿,五个。”杰克张开左手手掌,低声道。

   “哦。”老者一副了然神色“原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杰克。幸会!”

   “您究竟是谁?”杰克有些恼怒,这种随随便便被人探了底的感觉对于一个习惯于神秘的家伙来说是真的糟糕。

   “我?无名的糟老头子....一个来看女儿演出的父亲。”老者话音未落,只听不远处幕布拉开,闪光灯大亮,聚焦出一个巨大舞台的轮廓。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来到这次晚会。”主持人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上,手持话筒,热情洋溢,两人的谈话也只能暂时停止。“当然,也要感谢远道而来的日本国朋友。”说完这句,主持人稍微停顿了一下,环视场内“我们的日本朋友是为了观赏我国的文化瑰宝而来的,作为回报,他们也带来了他们本国的节目与我们共享!”

   人群欢呼起来,杰克环顾这令人生厌的热情场面,翘起了二郎腿,不屑地哼了一声。

   “下面,请欣赏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主持人高声道,仿佛他所说的节目有多么精彩一样。

   好吧,并不是否定莎士比亚的才华,但是在座的英国绅士们,哪个没把这部剧看个十多遍?毕竟要照顾日本友人,大家也不好多说。杰克百无聊赖地看着表演,说实话,他并不是所谓不相信爱情的人。相反,他同样赞赏爱情,赞赏那戏剧中的美好,但是,常年游曳于雾都三六九等的人中,在见证了好友里奥面对了爱情的背叛后,青年该有的对爱情的幻想早就被现实击得渣都不剩。他尤其极度厌恶不珍惜自己的女人,甚至因此而立志成为外科医生。哈!绝无仅有的,从一开始,他的学习就是为了作案而不是救人。最终他为下落不明的里奥报了仇,在医院,他捅了那女人三十余刀。也就是那时起,他真正下定决心,做一个开膛手,防止更多类似的悲剧发生。

   百无聊赖地度过了这部老剧,出人意料的是那日本老者看得还算认真。就在所有演员上来报幕的时候,日本老人激动地对杰克说“等一会,我的女儿就要上台了!”

   杰克耸了耸肩,但不由得稍微认真起来。毕竟,这可能是除了这诡异的老人外这个晚宴唯一值得他来的理由。异国的节目,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

   “非常精彩的剧目。”主持人侃侃而谈。“下面,有请我们的日本朋友为我们送上舞蹈剧《孔雀东南飞》,大家欢迎!”

   一阵掌声,场下不少人同杰克一般好奇,本来昏昏欲睡的神色到底恢复了几分。

   两列侍女如花草般左右分立,但见一赤红蝶影,舞于台上。双袖飘飘,虽舞者动作而起,恍若烈焰腾空,红蝶飞舞草花中。罗裳劲姿,舞竭对影成三人。场下每一人都在心中烙下了这飞舞的赤色蝶影,比起那些所谓上等人充斥着欲望和不纯目的的交谊舞,这种舞步清新而自然,不带半分的做作,直接而确切地体现了舞者仿佛要通达天地万物的精湛技艺。即便是杰克这般漫不经心之徒,也对此目瞪口呆。

   舞动间隙,隔着飞扬的水袖、流苏和两条乌色发辫,那舞者完全涂白的面孔之上乌黑的瞳孔扫视台下的每一个人。似秋波而非,杰克能够体察到那眼神不似寻常舞女所有的挑逗,却隐含着种种别样的情绪。

   她似乎在看我?

   一个怪异的念头悄然爬上心头,杰克吃了一惊。随即想到,她应该是在看自己身边的日本老人,也就是她父亲。但是推翻这个念头并不够,杰克惊讶的是,自己为何会注意到她的视线归属?

   表演切换场景的间隔,日本老人笑着对杰克说“怎样?”

   “的确不错。”杰克点点头,不管是出于绅士的矜持,还是说实话的习惯,都让他无法否认这位舞者。

   “她叫美智子,可是不简单。来这里以前,她还去过清国,给那里的某位王爷表演。那里的一位高级文官还赠给她一首诗。”就像任何一位父亲一样,老者说起女儿,面色不免骄傲起来。他仰起头,旁若无人,吟诵道。

   “东瀛有女,色艺双伦;其舞犹猎,见者失群。

   羞面对月,影成三人;灯投像亡,必有孽根。

   异像一像,四向无真;离魂移魄,悬蝶留身。

   刹那天涯,生灭两隔;劝君莫婪,远观喜甚。”

  

   翻译成英文,这诗文并不能完美表达出本意,但是杰克还是隐隐察觉其中大有故事,绝非只是赞美。但是不等他再加询问,第二幕就拉开了。却见那舞者由红衣换上一身紫袍,面带面具,款款出于台前,水袖饰以鸟翎,宛若孔雀化人。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哀伤之音渐起,舞者再次动作,演出一阵虽缓但急,哀怨之意尽在其中。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随着舞姿念白,一个 凄苦的故事一点点浮出水面,比起之前的热舞,杰克能体察到舞者此时的投入胜之以往。似乎那不是剧中人的痛苦,而是她的切肤之痛。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一舞毕,剧院之中居然无人鼓掌,所有人都沉浸在那夺人心魄的舞步中,一时竟不知演出已然结束。杰克有些感慨,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真正能称作艺术的舞步,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只为艺术而生。伦敦城下到被自己视为猎物的妓女,上到那些富家贵族的豪门千金,或许她们的舞姿的确美丽,但却绝对做不到如此的纯净。

   带着感慨,杰克率先鼓起掌来,随着这掌声响起,剧院中如痴如醉的众人才醒过未来,纷纷鼓掌。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年轻人。”散场时老人匆匆离去前的话还在耳边萦绕,杰克笑了笑,不以为意。

   只要不妨碍他接下来的行动,多见一位怪人又有什么干系呢?望着深夜的雾都城区,杰克哼着小区,继续为自己物色下一个目标去了。

   他却不知道,在此时离他不过百米的另一个房间内,有人在做着和他相同又相反的事。

   “你好,女士。”那贵族再熟练不过地摆出彬彬有礼的架势,笑着将手中鲜花递向面前人。她似乎很害羞,一直以扇掩面,只露出一双杏眼来,眉眼含笑,身上红衣款款,显出三分矜持。过了半晌,才接过花来,置于扇后轻嗅。把我们的贵族先生看得有些痴了。

   “坐。”吐字如金,笑不露齿,折扇终于合起,人却低下头去。“先生寻我,何事?”

   好么,还跟我装起来了!贵族先生有点无语,他玩过的姑娘用两只手可能数不过来了,即便有开始装作矜持的,只要他稍微给一点眼神或者动作上的暗示,对方也会立马明白该怎么做,但面前这位?实在是令人恼火!

   “原来,先生是为此而来...”对坐人缓缓抬头,再次打开折扇,半掩粉白之面,凝脂般朱唇间稍稍吐露笑意。室内灯光似乎在此时暗了下来,桌上茶具的影子渐渐拉长,贵族先生伸过去的不怀好意的手凝滞在了半空,他的瞳孔惊恐地张大了。

   桌椅,茶具,这些东西都在地板上拉下了长长的黑影,但是面前人没有,甚至她身下的座位也没有,光线似乎直直透过她,透过她红色的衣裙,贵族看到,她居然悬空而坐!

   什么!贵族将眼神拉回对方的面孔,却见折扇正缓缓合上,那粉白的面孔一点点失去血色,唯有朱唇和双瞳愈发妖异。黑色的眼睛中的羞涩和柔情不知何时已经消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冰冷的意蕴。

   “啪,啪!”夜风突然驱使着窗帘打破宁静,飞扬的帘布从面前红色的身影中径直穿过,那白色的面孔似乎幻飞出来,面无表情地朝贵族面前贴去!

   “啊!”惨叫声无法控制地迸出喉咙,贵族此时哪里顾得上礼仪,起身便要离开这房间,但刚一回头,却见一袭红衣就拦于面前,那人的面孔就在他的眼前,只是仍然被折扇遮掩。而那遮面的折扇缓缓闭合,折扇后显露出的是...

   贵族恐惧地长大了嘴,惨叫声却被封在了嗓子里,那不是人类的脸!

   人并没有变,甚至脑后的两条乌发还正随风飞扬,但面孔却化作了双角恶鬼,双眼如利剑倒竖,血口裂开,一股凄厉的嘶嚎声如霹雳般贯穿贵族的首级!

   如同恶鬼缚身,贵族身体连倒竖的汗毛都一动不能,他只有努力睁大眼睛,看向那恶鬼将手中折扇向他挥来。虽然常识告诉他纸帛之物并没有夺人生机的能力,但直觉更直接地对他大吼,若折扇临体,明日他死去的新闻就会如他所愿地登上报纸头条!

   “美智子!”

   千钧一发之时,一句日语闯入房间,挥到半途的折扇停滞在了半空,美智子回头看向来者,脸庞却已变回白面美人。

   是那老者。

   扑通一声,那贵族向后仰去,摔倒在地,双眼泛白,口吐白沫。他被吓晕了。

   “我的小祖宗,你还嫌你犯下的事情不够多么!”老人走入房间,见倒下之人虽然白沫喷吐,但无有血迹,这才放下心来。“先前你回到日本后,整个人便都变了。在本国杀那些人也就罢了,带你到清国去,你杀那王爷的儿子;刚刚回国,又杀了幕府将军的门客;本来想带你回到这里避难了事,你又要整出些事情来!你这性子,普天之下何处能容你!”

   “爹爹。”美智子以扇掩面,欠身向老人行礼,但随即收扇,直立正色道“以色侮艺,该死。”

   “你啊你啊,就不能不这样执著吗?就算你心系旧夫君不想受辱,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你倒好,非要以身为诱,杀之而后快!天下哪里都是一般黑,这种人你是除不尽的!”他是真的急了。

   美智子默默看着面前的人。看着她最尊敬的人。是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教习她异术,传授她武艺,让她从被迫受害者转化为一个有能力保护自己炽愿的人。再造之恩上通于天。但是在这件事上,她不能听他的话。

   天下败类除不尽,但杀一个,便少一个。少一个,便少更多的受害者。

   自幼习舞,无人比她更加痴迷舞蹈的艺术,但当她真正想将艺术带给别人时,却屡屡碰壁。她悲哀地发现,很多人并不在意她的舞有多么精彩。他们永远只关注,那些艺伎的价格如何,怎样能够更快更好地享受她们的身体。

   她看着无数同侪就此陨落,由艺术的追求者变为玩物。一次又一次努力去组止,却一次又一次见证自己了无力。直到这样的命运最终迫近她。唯一的幸运是,她在抗争中找到了逃离了去处和自己的所爱,与那人一道赶赴异乡,远离了那些该死的家伙,过上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但幸福实在是太脆弱了。孔雀东南飞,她就是那剧中的新妇,遭受着同样的命运。被逐出丈夫的家门,心灰意冷之下她甚至想过效仿剧中人自行了断,但她更知道,这异乡无处可种下那连理树,也无处可容得下鸳鸯飞舞。

   走投无路,只得千辛万苦回到日本,得到的却是父亲亡故的消息。从此之后,她已经彻底抛弃了爱情。除了对舞艺精髓处的追求和对那些玷污者的报复,她的人生已经毫无牵挂。

   老者看着面前的“女儿”,心中同样五味杂陈。她父亲临死前将她托付给自己。收至交之女为义女,他知道所有事情的原委。他教会这女孩种种奇术,原本只为教她自保,谁知道对失却的爱情和玷污舞艺者的怨恨让她化为猎手,不分身份,场合,只要胆敢对她伸手,便没人能逃脱她以美色构筑的奇诡陷阱。

   这次他带她再次来到这异乡,本来已经寻到一法让她在这里安度余年,不要回到那个已经容不下而到处追捕她的故乡。谁知道还没等实施,她便再一次犯事了。

   “这些天内留在我处,不许外出!”老者厉声道。心中暗忖,还是得加快和那个年轻人的交流。

   他终究无法永远跟着义女,想让她在英国无事地度过余生,必须想到一个抑制她的方法。如果是普通人到也无妨,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上一次到达英国时的她了。现在连自己都有些无法遏制她发挥她的技艺。而能抑制一个杀手的,只有另一个杀手。

  

   第二天,那个贵族回到了庄园,神色如同惊弓之鸟,神颠魂乱,惶惶而不可终日。据他的仆人所说,老爷这几天对女人的兴趣大减,连主动找上门的情妇都给吃了闭门羹。整天躲在小黑屋内,不要桌椅,甚至凳子都不坐,就这么盘腿坐在地上,还不让仆人开窗或者拉窗帘。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应。

   当然,关注这件事的人毕竟是少数,杰克是多数派。

   杰克先生最近心情并不好,倒不是因为诊所生意寥寥,也和有关部门越来越严密的搜捕无关。

   或许是前几次行动太过惊世骇俗,那些猎物都好像闻到了狐狸气味的兔子一样溜进了自己的洞窟。一次次的雾都夜行都没有什么结果,而那个来意不明的怪人的到访也让他心中疑惑。

   他也不知道那老者是如何找寻到自己的住所,但每当白昼自己一无所获地归家时,他总是能准时到访。那笑脸在杰克看来好似对自己的嘲讽。而他和自己聊的东西也莫名其妙。他喜欢谈两国的文化,不厌其烦地听杰克介绍那些英国的著名文学作品。除此之外,更多的时间耗费在他对女儿的絮叨上。虽然有些不耐烦,但杰克还是静静听着他的所说。一是保持绅士的风度,二是本能告诉他,这实力让自己都难以看透的老人的目的绝对不仅限于找自己谈天。

   光阴荏苒,11月8日晨。

   踏着凌晨雾中泛起的昏暗阳光,杰克面带愠色地回到了自己的庄园。

   没有。

   伦敦东区就好像因为自己而将百年来一成未变的陋习改观了一样,白教堂的主人或许会非常乐意享受没有那些家伙出没的安静圣洁的夜晚。但开膛手绝不满足于让猎物躲躲藏藏,只有用更多的鲜血才能真正洗涤这些不尊重自己的家伙百年来所积攒的污浊!

   “年轻人啊。”仿佛早就在这里等着他的老者笑道“给你一个忠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无法以狐狸的姿态捕猎时,为什么不带上兔子所欲求的胡萝卜,装作与她们交易的样子直接进入兔洞中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杰克并没有道谢,虽然这并不附合一个绅士的风度,但作为开膛手,他有着自己的高傲。

   是夜。

   伦敦东区一处低矮的贫民窟,这里廉价的租房向来是那些猎物最好的藏身之处。天花板的高度几乎迫使杰克完全无法直立行走,但这并不妨碍狩猎。相反,这灰暗简陋如洞穴的封闭房间里,猎物更加无处可逃。

   窗户紧闭,窗帘被拉上,房间内有些闷热。似乎一个世纪没打扫过的房间里满是异味,一株枯黄的花随便地插在破瓶子中,很明显,屋子主人想为这陋室带来生气的行动早已半途而废,被脏污的环境埋葬。

   “先生,您真慷慨。”年轻的女人捧着厚厚的一沓钞票,涂满脂粉的脸上露出一个油腻腻的笑。

   “房子的隔音似乎不太妙...附近有人吗?”面前的绅士穿着精致的青灰色西装,打着一丝不苟的领带。他的帽檐压得很低,协同前额的几丝碎发一道遮蔽了面貌,让人难以看见他的眼睛。

   “放心吧,这个时候大家都早早睡熟了,不会有人来管的。只是那个该死的房东太太。”女人面露愤色“不就是拖欠了六个星期房租吗!每天早晨都来砸门!”

   “...”杰克没有接她的话,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奇怪的弧度,仿佛在想着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手在大衣内摸索着。

   “先生。”女人从后面抱住他,将浓厚的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劣质香水味蹭到了他的衣服上。

   “最近你们的生意不好吗?”一点也不急着进入正题,他问道。

   “当然不好!”女人把头贴在他后背,挤出一幅楚楚可怜的面孔,也不管对方是否能看到。“最近的事情太恐怖了,我们根本不敢夜晚出门接客,若不是有先生您这样的人肯上门找我们做生意,我们肯定要被房东赶出去啊!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无家可归...”她装模作样地哽咽起来,全然没注意到那绅士正从大衣内往外拿着什么。

   “抬头,女人。”绅士的话突然变得冰冷,女人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抱怨引起了对方的不悦,连忙放手,后退两步,抬头看着那人的后脑。他长得真高啊。

   “从此以后,你便不用交房租了。”那人背对着她,似乎在整理着什么,女人还以为那是钞票,但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莫非是金条?她的眼神几乎要放光,真是上帝垂怜自己让 自己见到这位贵人,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毛毛躁躁地开始为自己宽衣,生怕一个慢待,这贵人便不做这档子生意了。

   他终于回头了!女人挺起了半露的酥胸,急于向对方一展自己的身材,但随后她看到了什么东西,她的右手掩住了自己因为惊愕而大张的口,接着不顾一切地回头,想要远离那人,但是窗户早就关死,门和她之间又隔着那张破床....

   窗帘被拉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月光被身后人阻挡而投下的高大的影子如梦魇般笼罩了她的身躯,她扑倒在床上奋力往前爬去,但感觉一只有力的大手从后面扼住了自己的喉咙,随后将自己轻而易举地翻了个面,她无力地扳着脖颈上的右手,看着那苍白色的面具和高举的奇形左掌,全身瘫软,失声尖叫。

   “啊!”

  

   史载:1888年11月9日凌晨,一位多塞街上的房东托他助手到玛莉•珍•凯莉的房间收六个星期未缴的房租,却从窗口发现这位25岁的年轻妓女惨死在床上:她全身赤裸,颈部有勒痕,胸部和腹部被剖开,脸部的耳鼻和乳房也被割掉。一位邻居宣称昨晚,即11月8日晚上八点半时仍看到凯莉活着,另外有邻居声称当天凌晨四点左右有听到一声凄惨的女性尖叫声。但可以确定的是,尸体发现的前一天晚上10点,凯莉曾出现在一处人满为患的酒吧里。另有证人称,她曾经在那里与一位穿青灰色西装的高大男子交谈。

   这也是开膛手杰克有记载的最后一次作案,从此之后,杰克宛若人间蒸发,再也没有过类似的命案发生。雾都的工业尘烟弥漫了几百年,但至今仍然无人知晓,那穿梭雾中的神秘身影,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犯下一连串的血案,又为何在这个时间点消隐无踪。

   千古的谜题永远不缺乏新的好奇者的探索,但知情者不会也已经无法告诉他们,因为两个猎手命运的交叠,让这两场延续了几个月乃至十余年,血迹遍布地球东西方的杀戮之旅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好奇者们更不会知道,这最后一步中,充斥了何等的危险诡谲。只要其中双方中的一位踏错一步,或许万丈深渊的入口就会为他们中之一,还有更多无辜的人,打开。

   “我要离开英国了。”在警方再次大发警力,疯狂搜捕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开膛手的时候,杰克正在庄园中摆下宴席,款待那个日本老人。经过这次狩猎后,杰克已经承认了他的朋友身份。

   “什么?”这话有些猝不及防,杰克皱起了眉头,不仅是由于肾脏的味道和脾脏一样不敢恭维,还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话。

   “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是该回去的时候了。”老人平静地吃着那诡异食材做成的菜肴,就仿佛面前摆着的是最稀松平常的食物。“但我的女儿不能回去,她必须要留下来。”

   这才是你的目的?杰克疑惑地看着老者,但后者只是平静地吃着,并没有进一步提出什么要求。终于,在吃饭后甜点和喝茶的时候,他再一次发言了“杰克先生,你听说过‘般若’吗?”

   “没有,那是什么?”话题突然跑到了一点也不相干的地方,杰克皱起了眉头,他能看透猎物的卑劣,贵族的虚伪,但却永远看不透这处处诡异的老者。但偏偏他总是莫名其妙落入对方的节奏,无可设防。

   “一种鬼怪。”老者放下了拿到嘴边的茶杯“来自我的国家。”

   杰克沉默着,他准备从对方的下一步发言揣测其意图,但老者似乎只是无波澜地讲述着一个故事。

   “般若是女人嫉恨所化的恶鬼,头生双角,面色有红白之分。以嫉妒为生,以恐惧为食。”

   “因其被夫抛弃...杀戮不洁之人,无论逃避,皆难在其追击下求生,但其畏惧活人阳罡之气,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上帝注入的‘生命灵气’。若逃遁,则万劫不复,唯有正面当对交锋,可败之矣。”

   杀戮不洁之人?那不是自己的工作么。心中冷笑,杰克打断老者的话“先生是说,我对这些家伙下手。”他指了指桌子上的肾脏“会遭受报复?”

   “非也。老朽对您的行为不做任何评判干涉,至于老朽所说的这些,等到该明白的时候,您自会明白。”

   杰克十分不喜欢这种玄之又玄的话,他是个实干家,喜欢凭借自己的能力按自己的喜好行事。而像现在这样,被玄之又玄的以必然为幌子的阴谋牵动着去做某件事,他十分不爽。

   仿佛察觉到杰克的情绪,老者笑了笑,起身告辞“明日午时我将于泰晤士河坐船而去,此一去当终生不归贵国。若先生能够相送,吾必有厚礼相赠。”言毕,转瞬间已了无踪影,门窗皆完好锁闭,杰克蹙眉,独坐至深夜方寝。

  

   11月10日,正午。

   泰晤士河上的浓雾并没有因冬日孱弱阳光的照射而有丝毫的避让,它们是这里绝对的主宰。汽船的烟囱吞吐着浓烟,仿佛嫌白色的雾气不够渲染此时沉重的气氛一样。

   杰克看着这老人,在雾都之中的多年生涯告诉他这世界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他必定有求于自己,即便之前没有言说,也必定在别离之时表现出来。但是老先生却只说有大礼相赠,不知是何意?

   且看下去,如若敢利用于他,以开膛手的高傲,必定教这老不为尊的家伙骨肉为泥!

   “杰克先生。”老人立在港口,浓雾中吹来的微风拂起他头上的白发,他背对轮船巨兽般的黑影,向杰克露出满口的白牙“你的技艺已经非常精湛了,在那种不适合动作的环境中,依然可以仅仅背对猎物就完成武装,精准地在自己制造的黑影中掐中逃窜者的脖子,且之后的解剖也十分完美迅速,至少在我见过的‘猎手’里,你能排在前两位了。”

   “什么!”杰克如遭雷击,再也保持不下绅士的淡然“你...你跟踪我!”

   非亲眼看到一定无法获知如此的细节,结合每当他回到住所时,这老头也会准时到访,除了跟踪,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由不得他不又惊又怒。

   整个伦敦的执法人员都无法搜查到的,神秘诡异的雾都怪人居然在作案时从头到尾被跟踪,被目击,而其本人毫无察觉!对于他,雾中隐藏的无形者而言,这是何等的耻辱!

   若非码头上之人熙熙攘攘,杰克甚至现在就想从西装中掏出那心爱的“左手”,不顾一切地将这个老头撕碎!

   “很惊讶?但不奇怪。你的技艺虽然比最有经验的猎人更加精湛,但是终究还是凡间之技,仅凭技艺取胜,终登不得大雅之堂!”见杰克愠色更甚,甚至有出手之意,他面不改色,笑道“想知道我是怎么跟踪你的么?”

   狠狠地用眼神活剐了一遍老头,杰克还是忍不住诱惑,咬牙道“想!”

   “其实你只差一点。”老者眼露精光,缓缓吟诵道。

   “黄泉万物,各有灵蜃;天照雨相,乃为雾真。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无处不在,无迹可寻。

   夜行则吟,昼动不须;风掣难撼,霜落无伦。

   通逾万里,心神须臾;雾中无人,人化雾身。”

   “谨记此言,先生日后定成美事。想雾都方圆百里,凡是雾中,皆是先生之所在。只是万万不要自失雾中而迷,方得善终。吾之衷言切莫忘记。”老人的声音随着轮船的汽笛声响起,他好像突然响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这是我为先生所备厚礼,请先生笑纳。”

   接过礼盒,杰克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这老者。至今,他仍未提出任何要求。其实他一直认为老者之所欲,不过是托付他关照自己留在英国的女儿。但是直到老者的身影消失在涌向轮船的人流中,也没有再回过头。

   此一去即是永别。

   回到府邸,杰克打开了那礼盒,却是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满是妖艳的鲜红色液体。

   随瓶还有一封信,标准的花体字英文,怕是谁也想不到这出自一个日本老人之手。

   “尊敬的杰克先生:

   请原谅我的冒犯举动。从杰克先生您的行为,我冒昧地推断您是心存高洁之人。谨赠鹦鹉血少许,鹦鹉者,高贵之鸟,笼中之鸟,闺中之妇,故以此血试人,可测心之至净高洁。体净者未莫心净,然心净者人之必净也。先生除垢人为业,当以此血试至净以求真挚。”

   说的的确不错。杰克点点头,自己的杀戮,的确是为了除却那些肮脏的不尊重自己身体的家伙。但是猎物固然好找,这信中所提及的“至净之人”又何处去寻?混迹在这雾都中,谁的心中又能毫无污浊之念呢?杰克苦笑着摇摇头,却将瓶子塞入了大衣胸口的内袋里。

   里奥出事后他便没有了朋友,这来之不易的朋友的赠品,他愿意收藏。

   拿起信纸,却见一张字条缓缓掉落。

   “今夜九点,白教堂东三百米处,里洛酒吧。”

  

   美智子飘然行于雾都之中,周围人大都向她投来讶异的目光。这绝不仅是惊讶于她的美貌。不能怪他们。在雾都的街头,一个涂白面孔,一袭艺伎打扮的东方红衣姑娘着实有些扎眼。就如一个蹩脚的画家,在黑白色调的灰暗风景画中打翻了一抹亮红。

   义父走了,禁足令也随之解除。美智子对新生活坦然接受。和上一次被人抛弃的惨状不同,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在陌生的世界里独当一面。欣赏者拜谒,以舞待之;不怀好意者伸手,以扇断之。

   而这一次,她决定进行一次狩猎,好好释放一下禁足一月有余的憋闷。如果周围人知晓她狩猎的目标,必然以为这东方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虽然开膛手杰克在行凶过程中并没有玷污的记录——好吧,杰克也绝对不会愿意去染指那些“脏污”的家伙的身体,但他对女性的连连下手和对尸体几乎虐待的行径,也足以美智子将这位类似“同行”的家伙列入敌手。

   此外她还有一个目的。在经历抛弃后,她知晓了,低调和谦卑只会带来鄙夷,想要在这雾都的无形牢狱里生存,就要如初入牢的新犯人一般,击败这里的最强者以立下自己的威仪。如果说开膛手杰克被她所杀的消息传出,那日后妨碍她追寻舞艺之大成的那些讨厌的苍蝇便也少一些。

   依照义父的指示,她前往里洛酒吧。这种酒吧是伦敦之中最常见也最破旧的,平素是夜不归宿的无业者,小偷,妓女落脚的绝佳地点。吧台上零落着似乎好久都没有清理过的酒杯和调酒器,一个打着哈欠的侍者拿着一块沾满污渍的布试图擦拭它们,却成功把它们弄得更脏了。这里的通风很差,辛辣的酒气混合着腐败的味道从发霉的壁炉角落一直延伸到污渍斑斑的木质门槛。倘若不是门口的铜制标牌上所镌刻的单词依然在月光下反射着雾都的文字,谁也不会想到这里属于伦敦,世界文明之都。

   由于最近连续的凶杀案,本来在每个夜晚喧嚣不止的酒吧已然顾客寥寥。毕竟凯莉案件昭示了一个事实:酒吧内并不安全。美智子点了一杯雪莉酒,却未动口。她并不喜欢这些西方酒的味道,比起这些辛辣难耐的东西,她更喜欢家乡的清酒。虽然她知道自己这身打扮无论如何是无法隐蔽的,但她还是选择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眼睛扫视者店内的人,试图如义父所说那样,找寻不应该出现在普通人身上的杀气。

  

   杰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赴这莫名其妙的约会。

   走入酒吧,看着寥寥的顾客,他冷笑一声。总有些家伙以为人多就可以避免灾祸的发生,但当自己诱之以利时,本来的人群立刻变为多个个体,甚至主动从群体中分离,听候自己的宰割!

   猎物就是猎物。

   在看到那个意外却又在意料中的身影后,他并不惊讶,缓缓从那红色身影旁走过,佯做不见。

   对方似乎也没有发现自己,她呢喃着杰克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毫不在意。随意点了一杯酒,杰克回身走向她。她似乎到这时才觉察到杰克的存在,玉手一挥一抬以扇掩面,杏眼看向这位异常高大的绅士,似乎只是好奇,但杰克还是嗅到了那一抹黠意——非常熟悉的感觉,那是自己看向猎物时常有的情绪。

   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猎手?真有意思。

   “我可以坐下吗,女士?”微微欠身,做出最稀松平常的礼遇姿态,杰克看向她身周,猜测着可能藏有凶器之地。

   美智子微微一笑表示不介意,扇面微移,她打量着这个让全伦敦闻风丧胆的家伙。瘦高的身材,得体的青灰色西装,英俊非常的面貌——以及,一身淡淡的男士香水味中裹挟的浓烈的凶煞之气。虽然比不上义父,更拟不得家乡那些在血腥中滚了一辈子的老家伙,但它确确实实无比浓烈,随时警示着她,面前此人绝对不是那些同样英俊的轻薄之徒可比。

   “先生是,杰克。”

   似乎是询问,却是无比肯定的语气。由于曾经在英国生活过一段时间的缘故,美智子的英文发音十分标准,即便是轻声依然能够准确传达自己的意思。

   “敢问小姐芳名?”杰克问道,虽然他早已知道答案。

   “妾身贱名美智子。”美智子将扇半掩面前,嫣然一笑,虽无那些风俗女子夸张的性感表露,但仅仅唇角美眸便送有万种风情,秋波似水般融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中,向着杰克所处之处流动。饶是杰克有过千万次应对这女子媚态的经验,也在一瞬之间顿觉天地昏暗,只有面前美人溢于粉面红唇的娇色。好在深谙玫瑰刺人,便也对这樱花之美有些抵抗之意,只是回过神的杰克还是又惊又愧,自打为友人报仇而手刃玛莎以来,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够在面对他时占得上风,而面对这一小小艺伎,自己居然心神失守!

   高下已分,美智子浅浅一笑,月光透过破败的酒馆照在她的面孔上,但白色的粉黛并没有因此而添上一抹白,相反,那光亮从她的首级穿过,直直透罩在满是污渍的木板地面上,当月光散尽之时,红色的蝶影还是坐在桌旁,却无声无息挪移到了杰克的侧后,当最后一缕月光照在杰克对面那空空如也的椅子上时,周围的顾客,吧台后的酒保,仿佛一切都在同一时刻消失了。

   杰克只觉侧腰处恶风袭来,他连忙在椅子上向一边挪移出去,同时左臂猛地向身侧贴紧,就在左臂和侧腰严丝合缝地夹死之时,一种软中带硬的触感出现在了夹缝中,却是那柄扇子,被死死扣在了杰克的肋侧。

   杰克暗惊,只道那折扇乃是虚招,就听右耳后风掣破空,料定身后的对方必是将利器朝自己右侧脖颈斩来,不敢怠慢,但杰克素善左手之徒,敌在身后占了先机,又从右侧发动进攻,自知局势不利于己的杰克当下便也不加抵挡,左臂夹紧折扇猛地左旋身体,意在通过折扇为媒介将对方的身体连同力道一并带偏,使右侧之危不攻自破。

   美智子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动作,她的身体被杰克牵动着向左前方冲去,右手被迫改变方向按向杰克背心以求平稳自身。其实她右手空无一物,挥向杰克脖颈的只有那青葱般玉指。真正的杀招仍在左端,此兵不厌诈之计。

   美智子的右掌按在杰克宽厚的后背上,杰克此时却也无暇体会那掌心隔衣的温润,左臂所夹一松,左手向内侧一擒抓便将扇子扣在手中,右手从自己衣领处一抹,取一柄钢剪在手,但不等他进一步动作,美智子扳着扇子尾部让折扇在杰克左手中强行打横,杰克察觉到了什么,迅速松开折扇,身体前冲同时转身,却见折扇纸帛中影出一面刀刃来,从左至右,在杰克留下的残影中扫过,最后却只是击打在西装边角撩起的空气中。

   杰克回身,看向美智子,却见她打开扇子掩面,又缓缓将扇子收起半边,露出的面孔仍为白面美人,向他微笑,微施一礼,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她之手笔“杰克君,妾身这厢有礼了。”

   杰克看向那扇面,淡墨轻彩绘着蜂蝶樱花图,他知道,如果刚才自己仍然用左肋夹住或用左手握住那扇子,这时刻便已半只脚踏在天堂门口。他却也不脑,同样微微欠身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美智子小姐,今日似乎不太适合约会。”他盯着对方,随时准备应对即将临体的攻击。“不如你我暂且作罢,明天午夜时分,我在白教堂门口等你。”

   “善。”红蝶般美丽的女子唇角轻抬,一点臻首,转瞬便已不见。

   酒吧的喧嚣重新回到杰克身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梦,没有人看见两个杀手的对决,他们还是忙于自己的事务。他们之中不乏仍在寻找生意的不怕死的妓女,杰克完全可以故技重施,再演上一次的完美狩猎,但他只是一个人呆坐了很久,喝干了杯中酒后,缓缓起身走入了大雾之中。

   那赤红色的蝶影是他当下唯一的目标,那些卑贱的野兔此时根本入不了雾都猎手的心神。而杰克此时也已经断绝了其他的幻想。他承认,那笑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但在此时的他眼中,那迷了自己心神的笑却和那些迷乱他人心神的妓女的卖笑了无差别。艺伎也是妓,和妓女没有任何的区别。敢以自身之色为鱼饵,就该有赔掉性命的觉悟!

   行于大雾中,陷入沉思而一点点褪去了失利带来的焦躁的杰克渐渐感受着雾的呼吸,他发觉似乎此时的雾是有生命的,渐渐地,他的呼吸与雾的频率趋于一致,他,也更进一步地融入了大雾之中。

   但沉浸于思考明日猎杀方法的杰克,并没有精力去细细体味这一切。更没有察觉,就在他的身后,几乎将白教堂的尖顶淹没的浓雾之中,一只蝶影正悬停在半空,双角恶鬼的面孔下,黝黑的眼瞳正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眉眼中透漏的是一丝别样的情绪。

  

   翌日,午夜,白教堂。

   今日早些时候下了雨,但浓雾并没有随雨水化去,恰恰相反,因为雨后更加潮湿的空气,今日的雾格外大,似乎浓雾正踩着雨幕上位,骄傲地宣誓着自己在雾都伦敦的绝对统治。夜幕降临之后,街上便已经没了行人,谁都不愿意走入这充斥着不详气息的环境,警署的人也放松了对白教堂附近的巡查,他们有充足的理由——没有人会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外出作案,而且,他们更没必要为了那点微薄的津贴冒着被车撞死、被石头或沟壑绊倒摔死的风险出来办案。

   杰克先生对此表示开心非常,他生来不喜欢热闹,更不希望这场重要的约会被无聊的蝼蚁打扰。他呼吸着浓厚的雾气,雨水濯过的雾更加让他沉醉,如棉絮,似轻烟。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雾的生命,透过雾,他恍惚中似乎看见了这座古老城市的前世今生。体察到泰晤士河畔大本钟旷远而悠长的钟声,窥得见钟楼旁议会大厦古老而高耸的尖顶。克伦威尔举起旌旗,威廉和玛丽高唱赞歌;工业革命的工厂里珍妮机日日夜夜劳作的声音,日不落帝国的荣光普照,一切的一切自此而始,又归于这座雾都,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桎梏了太阳无上光辉的帝国的心脏,却是由浓雾而非阳光统治。

   没有人比杰克更熟悉雾,每当他带着血腥从阴晦中走出,雾气笼罩着他,抚平他的暴戾,擦拭他身上的鲜血,朋友,伙伴,出生入死,权衡存灭。

  

   夜行则吟,昼动不须;风掣难撼,霜落无伦。

  

  

   脑海中回忆着那老者所赠之诗,杰克似有所悟,他的行走越来越快,追逐着雾的脚步,渐渐地,他感觉他的呼吸契合着雾的吞吐;他的心跳拍打着雾的节拍;他的脚步与漫天浓雾共舞,最后——

  

   通逾万里,心神须臾;雾中无人,人化雾身。

  

   杰克抬起自己的双手,在他的视线中,他的双手,双臂,乃至躯干,全身,都一点点化入雾中。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是雾中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身形。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他突破了,达到了那老人所提到过的境界。他即是雾,雾即是他。

   有了这一招,雾都之内何人能与我争锋!

   杰克心神一动,顿时雾中一切的一切尽皆收入心中,历历在目。视线所及之处,只要动念,不到片刻脚步即可随雾而至。在雾中,他可以于短暂的时间中行走常人所不能及的距离。杰克快喜疯了,就如一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般,反复实验着自己的新能力。

   “不能进行太大规模的动作,否则就会断开与雾的联系,导致失去隐身和加速能力。重建这种联系需要一定的时间,总而言之,这招可以保证隐蔽和追踪的成功率上升至几乎百分之百,却不能在持久的战斗中一直给予我帮助。”一番实验后,杰克暗道。但即便这样,他也已经喜出望外了。

   “就拿你作为我新能力的第一个祭品。”

   雾都怪人俊朗的面孔上露出了阴险的笑。

  

   白教堂南侧正门。

   身着青灰色西装的绅士准时赴约,他的腰间别着一根玫瑰手杖,步态若鹤,缓缓而至。左手悠然摘下头上礼帽,对面前红色身影鞠躬一礼“晚好,美智子小姐。”

   面前,蝶影静静端立,未对绅士的到来做出任何的表示。雾中不容许夜风的存在,但那两条垂于脑后乌发还是飘动起来。杰克发现,那蝶影居然背向自身。

   红色的和服后腰处两条明黄色的绶带随乌发一同飘动,红袖如水,舞动时带起一阵波光。此时的红蝶宛若雾中仙子,不食人间烟火,亦无回身见访客一面的意愿。半晌,那蝶影居然先行拔步,朝浓雾更深处行去,杰克微微蹙眉,却是不急不缓,保持距离追逐在后。

   那浓雾看似浓厚非常,却在过了一堵雾墙后迅速薄弱,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遍布伦敦的雾霭阻挡在外。面前的蝶影转过一个拐角,杰克哼着小曲,一点点跟上,他丝毫不惧猎物的逃遁,如果要逃,那她便不会到此赴约了。

   转过拐角,这里有一盏昏暗的路灯,无力地将光芒洒入虽然变浅但仍然存在的丝丝缕缕的雾气中。那蝶影行至路灯之下,杰克清楚地看见,那灯光直直透过红衣,地上更加没有影子的存在。

  

   羞面对月,影成三人;灯投像亡,必有孽根。

  

   杰克伸入大衣内侧的左手握紧了那与他出生入死的诡异凶器。整个人看似随意地立于路中央,实则汗毛倒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呵。”

   一声轻笑,带着诡谲。杰克知道,这笑声绝不来自面前的身影,而是来自四面八方,如同一个无形的恶鬼正凝视着无路可逃的猎物发出嗤笑。面前的身影一点点变淡,随后在灯光中消隐无踪。尖锐的破空声撕裂天际,即便是那厚过空气数倍的浓雾,似乎也被这声音震慑得微微颤抖。

   收了离魂移魄,美智子从高空飘然落地,出现在杰克身后不远处,一对杏眼看向杰克的背影。从一开始,她便立在白教堂的尖顶之上,隔过浓雾睥睨着周围的一切,还有那行色匆匆的雾都绅士。

   玉手扶上扇面,食中二指悄然抚摸着扇脊,就在二指从扇头滑落的一瞬,美智子右手翻腕,扇子一转,露出背藏的与扇同长的刀刃。

   杰克没有回头,他不疾不徐地弯下身,双手在面部摆弄着,一根细绳在他的脑后系紧,随后,修长的左手戴上了一个特殊的手套。做好了这一切后,他回过身,俊朗的面孔此时已经完全隐藏在了惨白的面具下,唯有双眼处透出冰冷的光亮。左手掌心向上与胸平齐,五指上刀刃如花瓣般绽开,最长的刃尖甚至高到礼帽的顶端。俊朗的绅士已经不见了,站在那里的是一个修长的诡异身影,见到这个身影的人都在不久之后有幸面谒了死神。

   其实对于见过他本来面目的美智子来说面具并不有十分的必要,但当杰克认真起来的时候,这身打扮便代表了他对狩猎的决心。

   透过面具双目处的孔洞,杰克看到美智子仍用扇子掩盖着面孔,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那扇子一点点闭合,出现在杰克面前的却是一张狰狞的鬼面。

   鬼面具看着白面具。红色的身影双手平放身前,微微欠身,似乎在行礼,但下一秒,只听刺耳的尖啸声撕裂空气,蝶影化作一道利箭直冲杰克面门,刹那间,扇刀已在面前。

   “叮!——叮!——叮!”爪扇击撞,宛若风铃叮当,杰克缓步后退,步伐中似闲庭信步般优雅,美智子连连出击,扇若梨花,刀拟暴雨。就在五柄长短各异的手术刀再一次封住折扇的攻击时,杰克面前蝶影一晃,化作一团红白虚芒,一瞬间,杰克只觉四周八面皆是蝶影,无数折扇袭来,无处可藏。

  

   “异像一向,四向无真;离魂移魄,悬蝶留身。”

  

   脑海中突然响起老者的诗,杰克不知道的是,那老者吟给自己听的诗句,并不是如他之前所说一般是清国高级文官“赠”给美智子的。

   昔,美智子于清国一王府表演后的当夜,那王爷之子带人朝东瀛使者驻地而去,但最后,只有一人身受重伤,满面惊恐地逃奔回来。据他所说,他们在东瀛使馆那艺伎的住处遇到了诡异之事。但待细查时,日本使团已经回国。最后只好不了了之,将那王爷之子连同一众殉死的随从草草下葬。也多亏科举勋劳,在清国做高官的,大抵是善文之辈。督查本案的那文官也是一位大文学家,根据那幸存之人的口述,他整理出了凶手作案的方式、特点,并在最后查到了本案的根底,却是在那惨死的王爷之子身上。这也是最后一句的由来。

  

   刹那天涯,生灭两隔;劝君莫婪,远观喜甚。

  

   却不料,当时正是日本筹备日清战争(中国一般称之为称甲午战争)期间,这首诗由日本间谍所听闻,回国后献给那老者。而老者为免美智子因此诗遭受祸端,将间谍灭口。这首诗从此便也成了永远的秘密。

  

   当然,杰克不知道这些事情,也不清楚为何老者将这首诗说给他听,但他看着纷舞的蝶影,心中泛起一丝明悟。异像一向,四象无真,这说明这些虚形里只有一个“异像”是真的,但他在极短的时间内环顾四周时,这些虚形的面孔都是一抹白色,无有异常。

   离魂移魄,悬蝶留身。

   千钧一发之际,杰克不顾四周即将临体的扇刃,高举左手,向头顶拦去。

   “当!”

   果不其然。藏在白色面具下的脸盘上,嘴角稍稍有了弧度。

   从高空杀下的,面带恶鬼面具的美智子悬停在了半空,她手中的扇子被杰克的爪刃阻拦时只距面前目标的头颅一寸之遥。

   “美丽的小姐,为何要有如此不淑女的举动。”

  

   浓雾从四周如潮水般笼罩过来,蝶影的幻象瞬间湮灭于雾中,美智子孤身一人立于地面,手横折扇,直面那高大的逐渐模糊的身影,美目中闪过一丝惊惶,又化为平静。瞬间,鬼面具再次浮现粉面之上。

   雾隐之术发动,杰克右手攥着左手手腕,慢条斯理却又不失优雅地调整好一把把尖刀。他的身影随着雾气的渐浓而一点点透明,但美智子能够清楚地嗅到他的杀气,从而判断他的位置。

   隔着各自的面具,透过渐厚的雾霭,两人怒目对视,目光击撞迸发着无色的火花。

  

   他,是浓雾的主宰者,行走于雾都之中,是伦敦家喻户晓并为之颤抖的杀手,他的名字昭示着神秘和恐怖,不知开膛破肚过多少人的手术刀在雾中依然隐现着锋芒。鲜血和脏器组成了他独有的画卷,青灰色的衣装和玫瑰手杖却勾勒出他那迷人的绅士外表。乘着如梦似幻的浓雾,他似乎可以做任何女性的梦中情人,但实际上,有这种想法的女性多已化为伦敦黑暗处的碎肉烂骨。

   她,是樱花飞舞处的艺伎,为世所迫拜谒异乡,她的舞艺可以让天地为之折服,美丽和艺术是她绝佳的代名词,但她美丽外表下实际上却隐藏着择人而噬的恶鬼。折扇挥舞时刀锋隐现,红色的和服在每一个观赏者心中镌刻下一道道赤红色的瑰丽蝶影,但是谁也不知道,那红色来自一个又一个受害者的鲜血。但凡僭越她的底线,舞者和猎手的转换,也许只在刹那之间决定了又一个人的由生至灭。

   隐身之下的杰克终于先发制人,看似优雅而缓慢的动作因雾隐的加持和隐身与显形间的转换而让人难以捉摸闪避。巨爪状的左手劈来,封死了所有可以腾挪的空间。

   美智子双手前推,自身微微后退,扬起的红袖将巨爪荡开的同时,她轻盈一跃,空中转身,折扇从巨爪缝隙中突入,直透射开膛手的面门。杰克向左反拉巨爪停下横扫之势,四指同拇指两边刀刃一合向扇夹去,同时右手迅速抓向扇身。美智子迅速抽回折扇,同时身体向左侧突入,从杰克右侧的空当钻到杰克身侧,却是突破了那巨爪构架的密不透风的金属防线直冲到杰克面前。手一横,折扇冲杰克腰间揕去,杰克身体前冲,右手一揽就势将美智子拉入怀中。

   顾不上细闻美人身上如采蜜蜂蝶般的香气,杰克右手将美智子锁在身前,左手高举倒竖起来狠狠朝怀中人胸腹处剖去,这一击如果落实,便是开膛破肚。

   美智子左手奋力扳着杰克的右手,但不过须臾的力道交锋便让她知晓了这条路的不可行。她是何等机敏,不顾即将刺破身体的恐怖刀刃,右手曲腕狠狠朝身后人的腹部撞去。

   “嗯!”杰克闷哼一声,手中力道瞬间泄去,美智子顺势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看似亲昵地双手拥住他的头颅,就好像一个热恋中的少女急切地抱住高她一头的心上人的脖子,好让他低头与自己亲吻。哦,如果不看二者的面具的话,到真有几分神似。但美智子知道,杰克更知道,这娇柔的双臂此时比血滴子还要恐怖三分,折扇反握贴在右小臂上,当这个拥抱锁死时,便是人头落地。

   美智子用这一手杀过无数的人,每一个男士都不会拒绝绝色之女如此热情的主动拥吻。

   但杰克会。

   左手之爪看似拙笨不善贴身缠斗,但不代表他对黏上身的女人无可奈何。腹部柔软处受一记钝击确实痛苦异常,但还不至于让他失去还手之力。

   左手手腕如眼镜王蛇般优雅地转身,食指和中指上的两柄手术刀左右分开,在美智子抱住杰克脖子的刹那,手术刀也夹住了美智子的粉颈。

   动作定格,红衣美人抱着绅士的脖子,仿佛在向相爱之人倾诉衷肠。绅士左手在美人后背处悬空,右手轻轻环抱住美人的腰肢,若不是搭在彼此致命处的冰冷之物,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倒是颇有几分意乱情迷之意。

  

   美智子的般若面具一点点化去,仿佛融化在面孔中,杰克心中稍稍疑惑,那鬼面具不像自己的面具一般需要人为的穿脱,而是如鬼魅般隐现,不过想到面前之人可以悬在半空,制造幻象,便也释然。他将这些疑惑随同美人姣好的面孔和身上的香气一同驱逐出脑海,集中精力,稳住左手的刀刃。

   “小姐可愿意和我一起去见上帝?”面具下,俊朗的面孔露出了诡异的笑。面前人柳眉一挑,檀口微张正待回话时,杰克揽在她腰侧的右手猛然发力,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旋转,双臂顿时张开,失了方位,脖颈更是在转动时蹭在手术刀上留下一道血痕。杰克身形一矮意图闪到她背后,却觉前迈的左脚一阵钻心之痛,险些让他步伐不稳摔倒在地。饶是这样他也被迫停下身形,却见蝶影飘然后退,就要退出他的攻击范围。

   抱着有来有回的心态,杰克左手一张,利爪从撤退的蝶影旁横扫而过,一条明黄色绶带被一挥两段,如游鱼般曳于雾中,缓缓飘落。

   杰克看向左脚皮鞋,脚背处明显凹下一块矩形印记。复看不远处美智子穿着白袜的足尖一晃,隐在衣裙之中。他这才知道,这东方女人穿的竟是木屐,这一脚蹚下,自己脚骨没有断裂还算运气。

   美智子左手在雪白的脖子上轻点,抬手看了下指腹上沾染的一抹鲜红。激烈的战斗让她香汗淋漓,汗水打在颈子的伤口上,有些微痛,但比起曾受过的苦痛,这又算什么呢?

   般若面具再次遮盖了她姣好的面孔。她曾经面对过无数困难,遭受过无数凶险,玩弄,抛弃,猎杀,早已经彻底将一颗美人娇嫩的心打磨成顽石。

   即便现在遇到了可能是一生中最强大的对手,她也不愿回身撤出。虽然她相信,有离魂移魄之术在,只要她想走,面前人绝对拦不住。

   朱唇微动,却是咀嚼着旧日的怨恨。家乡观舞者的淫语,迈尔斯信誓旦旦的保证,那王爷儿子的色眯眯的眼神,一个个在她眼前闪过,本来是虚化的般若面具越来越凝实,甚至有完全与面孔合为一体的趋势。嫉妒,仇恨,厌恶,强大的种种负面情绪在她内心中如雨后野草般蔓延,把刚才与对方相拥时心中所起的一丝波澜冲垮、压制。

   “杰克先生,请您受死。”

   这是美智子今晚第一句完整的话。她不能死,更不能逃。只有赢,只有看到对方濒死时恐惧的面孔,听到血液从体内流出的汩汩水声,才能满足她心中那饕餮般的般若对死亡的贪欲。

   主动出击,扇子舞成一阵烈风。美智子仿佛在为面前人献舞,但飞舞的红袖和衣裙中却处处隐藏着杀机。舞姿袅袅,化作一片赤红蝶影,扇子多次以刁钻的角度进攻。就在杰克又一次被飞舞的红袖遮挡了视线时,美智子扇刀如蛇,直接咬上杰克的左臂!

   釜底抽薪。美智子知道,论兵器的长度,自己要逊于杰克。五柄手术刀组成的巨爪构造了完美的攻防,仅凭自己的折扇,要攻击敌人实在难收成效。除非像刚才那样贴身,但刚才的经历着实凶险,让她不得不转变思路,先行攻击左手以废掉杰克的攻防之力,再取杰克的性命!。

   杰克猛然感觉手腕处寒意凸显,忙后撤左手以免被割腕。但谁知美智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扇子行至杰克左掌当中,突然张开,做了个华丽的上下飞转。就看杰克左手五柄手术刀瞬间如受惊林鸟般各自飞脱,纷纷扬扬一地银光破碎,飞出的刀刃触到地面一阵叮当连响。杰克连连后退,收左手看时,巨爪般左掌已重新化作人手,指根处还有一道不浅的口子,血液从伤口中流出,整只左手化为了血色。

   为了完成狩猎,美智子曾经仔细搜集过这位“同行”的资料。

   大多数的受害人的颈部都是从左到右被刀伤害,是故有关当局推断杰克很有可能是左撇子,或者两手都能熟练用刀。当然,并不排除其在背后行凶的可能。

   对于美智子来说很“不幸”的是,除了最后一条,这些推论完全正确。

   双手交叉探入衣领,杰克猛然发力,两道寒光破领口而出,在双手中打了个转,却是一对钢剪。

   隔着面具,杰克看着自己的血液,未有痛苦之意,笑声中却是多出了几分慑人之寒,如二月冬风,冷彻骨髓。

   “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自己的鲜血了,迷人的小姐,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杰克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卸掉这五柄手术刀。

   自玛莎以来,这五柄手术刀就一直追随着他,白日里,它们是他治病救人的工具,到了夜晚,雾都夜行中绝对缺乏不了它们的勋劳。就在不久之前,杰克在每一柄刀上都刻下了一个受害者的名字。但从玛莎开始,这五柄刀一直都是一同作案的亲密伙伴,合作无间。

   从头至尾,没人能够在这五柄手术刀之下存活,更别提制裁这五柄沾满鲜血的凶器。而现如今,杰克居然被逼到用解剖猎物所用的工具来战斗,这是绝无仅有的情况。正因如此,杰克取胜的欲望也愈加强烈。

   两道银光上下飞转,切换了武器的杰克,其灵活甚至反胜过美智子一筹。美智子不过在收扇时稍稍迟缓,那银光就切碎了美智子右臂衣袖,虽然她及时打开扇子向后旋转阻止了钢剪绞入皮肉,但红色的袖子还是碎裂成丝丝缕缕的布条,露出下方玉藕般的小臂。

   无暇欣赏那玉脂般的光洁肌肤,杰克栖身上前双剪一并刺向对方咽喉。美智子后撤一步,折扇完全打开掩住面门,如天蚕之丝般坚韧的纸帛之面异光闪现,剪不能穿。脚步一撤一进,美智子抽身回旋,折扇横扫如风。鬼面具红白之光一闪,四向出现四个一模一样的美智子,宛若群蝶齐舞,夺人艳羡。

   杰克凝神,大雾再次弥漫,瞬间洞察幻象。他隐身无形,朝旁侧一边闪去,脚尖一挑,先前落地的一柄手术刀被他踢起,裹挟在浓雾中飞向了那不及发动攻击的悬在空中的真身。美智子一扇如击蝇蚊般将手术刀拍落,但离魂移魄还是再一次被废,只能悄然落地。

   般若面具猛地消失而后再次浮现,其上的花纹开始模糊。美智子看着面前若隐若现的杰克,面色有些难看。

  

   “般若,以嫉恨为生,以恐惧为食。”

   脑海中闪过老者的话,雾隐状态的杰克看向美智子,心中宛若明镜。杰克绅士有个习惯,取胜的欲望越是强烈,他便愈加冷静。他已经看出,那空中漫步般的诡异之术,灯照无影的恐怖幻象,都来自她的鬼面具——那老者所说的“般若”。

   自己的心中断然没有恐惧,般若无法在猎杀中获取能量,便只能消耗自身的能量,所以只要自己保持心态,多加斡旋,美智子的一切手段都将不攻自破。

   杰克很有耐心,等待是猎手的美德。很快,他就可以让这个东方女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猎手。

   杰克的推断大抵正确,虽然他并不知道真相的所在,但他的确触碰到了真相的大门。

   数年前,被抛弃的美智子孤身流浪在异国他乡,失去了一切生活来源,又不肯卖身度日的她,虽然也想回到故乡,但对于一个身无分文的人来说,这一切只不过是睡梦中才能去渴求的奢望。当她蜷缩在伦敦一角,行将因冻饿而彻底消失于人世的前一刻,她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巨大的嫉妒和怨恨给予了她新的生命。

   试想,凭她孤身一人如何能够漂洋过海回到日本?

   因为,当嫉恨化作般若并与她融为一体时,她已是半人半鬼,沦为不死不活之人。

   义父传授她一切奇诡之术,其实是教她如何利用般若的力量。天地万物能量都是守恒的,如果没有般若,凭她一个弱女子的身体,如何容得下如此强大的能量在其中转换?

   当然,老者其实也是在救她,她的内心住着那名为般若的妖魔,倘若不学会如何将这股力量化为己用,迟早她自己将会被般若吞噬得渣都不剩。

   可是谁知道,或许是自身怨恨难消,或许是般若从中唆使,或许这二个可能本来就为同一,她化为了猎手,义父所教习的保命之法在她手中化作了猎杀之术。每杀一人,死者咽气前的恐惧都会化作般若的食物,而般若也促使着她内心嫉恨的疯狂滋长。如此循环,她变成了老练的杀手,般若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这也是老者找到杰克的原因,倘若般若再壮大下去,它必将修炼出自己的本身,将美智子的本相吞噬,那时候美智子就会彻底而永远地化为般若了。

   凭借般若而进行下去的猎杀,其实靠的便是一股强烈的,越杀越浓重的嫉恨之意。想要结束这种恶性循环,必须让她失败,让她清醒,将般若彻底赶出她的身体。老者所传授杰克的一切,看似无意,其实无形中已经将击败美智子的方法传授在心。她的手段,她的能量来源,以及她的弱点。

   在与杰克的战斗中,正如杰克,也如老者所料的一样,即便是受伤,也只能让杰克更加兴奋,更无一丝的恐惧产生。般若无法吸收杰克的情绪,只能加倍地压榨美智子的负面情绪造成瞬间的爆发以求速胜。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割下自己的肉以充饥,最后只会造成整体的毁灭。在卸掉杰克的刀刃后,般若的力量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蝶影逐渐从虚幻化为真实,这意味着美智子的速度已经下降一个风月。不再供给力量的般若此时冥冥中化为了负担。身为女流,于体力而言美智子也不是杰克之对手,何况她先前多有主动进攻,更是加剧了自身的消耗。她硬撑着,折扇忽开忽合,或为扇刃强攻,或作扇面御守。但杰克的攻击更加诡谲,他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凶狼,雾隐之术频频发动,两道银光吞吐着浓浓的雾刃上下飞舞,一击不成,立刻遁隐。饶是美智子再全力地施以攻防,身上到底还是被钢剪留下了几道血痕。

   般若已经无法支持离魂移魄的施展,就算想逃,也没有手段了。美智子挥舞着折扇磕开杰克的又一次攻击,朱唇之下,玉牙已经咬出了红丝。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你还不能死,你一定可以活到最后的,一定可以杀死对方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不男不女,这声音已经如梦魇般在美智子心中萦绕了数年之久。

   “还是不死么?”杰克低声道,他一直关注着美智子面部鬼面具的变化,那红白鬼面上的彩绘线条几乎淡到看不清了,但是它一直存在着,不肯化去。

   “以嫉恨为生,以恐惧为食,看来想饿死你还是有些天真。”杰克低声道,雾隐发动,闪过劈来的扇子,借着加速从美智子身侧掠过,顺便在那柳腰上又留下一条血痕。美智子却仿佛了无痛觉,身体回旋,又是一扇,但杰克早已遁入雾中,这一扇毫无悬念地落了空。

   “无论逃避,皆难在其追击下求生,但其畏惧活人阳罡之气,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上帝注入的‘生命灵气’。若逃遁,则万劫不复,唯有正面当对交锋,可败之矣。”老者的话语再一次显现于脑海,杰克停下脚步,一挥手,笼罩了两人的雾霭如同听到命令的士兵,纷纷朝四面散去,瞬间,两人所站之地成为一片伦敦中罕有的无雾之区。

   般若,虽然饥饿,虽然羸弱,但只要嫉恨还在,它便不会化去。

   美智子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在敌手面前弯下腰去。她剧烈喘息着,鲜血染在她血红的衣裙上,让那红色愈加生动迷人。鬼面具下,一双杏眼看向面前这个开膛手,他的剪刀上沾着的是自己的血。而左手剪刀把手处,杰克的血顺着剪刀流下,与刀刃上美智子的血混在一起,又从刀锋落下,打在地面化作一朵又一朵的玫瑰血画。美智子不知道,对方为何在占尽了上风时停手了。

   “Kill!”不等美智子喘息定,面前之人却又突然手舞双剪杀来,她暗骂对手狡猾,驱扇应敌,但却已是强弩之末。只听叮的一声,美智子握扇的右手被弹飞到身体右侧,她的面孔和躯干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开膛手的面前。

   美智子死死坚持着不去闭眼,咬紧嘴唇,不让自己死得怯懦。但杰克却没有进一步攻击,他左手弹开美智子的右手后,右手扣住自己左耳旁侧,一把扯下了那惨白的面具。

   杰克也不想做出这种违逆了自己原则的举动,但他知道,如果不破掉般若像,那么自己就算能够将剪刀捅进她的心脏,她也许也还会有什么奇诡的手段在等着自己。这倒是杰克抬举般若了,但小心无大错。破掉般若,美智子的凶威至少要落下七成。

   杰克英俊的面孔毫无保留地与那鬼面具对视,这和先前隔着面具和浓雾的对视完全不同。就在他的眼睛对上鬼面具的眼部的那一刻,他感到二者之间建立了一种诡异的联系。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就如二者间构筑了一个无形的通道。

   般若似乎非常害怕活人的直接注视,随着一声非人的凄厉嘶嚎,就看美智子面孔上的般若面具瞬间碎裂,碎片化作无数流光炸裂飘散。美智子一口鲜血呕出,白面之下透出点点红晕。瞬间,记忆回溯,从她失去人类身份的那一刻起,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灌入脑海,让她头痛欲裂,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杰克没料到的是,在破掉般若像的同时,他也被般若暗算了。他感到一股白光钻进自己的眼睛,只觉脑海中无数负面情绪翻涌而过,几乎要让他的头颅炸开。好在这感觉只有一瞬,随后那些负面情绪迅速消散,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但是如果有人能够看见杰克西装下的身躯,就会看到,那属于人类的正常的血肉之躯在一瞬间化为一架枯骨,却又缓缓复原。

   “啊!”先一步在那诡异的感觉下脱出,狂喜瞬间掩盖了先前的感受。杰克抓紧机会顺势向前,将剪刀刺向了抱头呆立在原地,面色极度痛苦的美智子。

   “噗嗤”

   刀尖入肉的声音在杰克耳中被放大了无数倍。钢剪只露出一个手柄,剩下的刃口全数没入了美智子起伏的胸口。

   “喝!”将美智子仰天放倒在地,杰克半蹲下身体,一张俊脸上全是残忍而骄傲的笑容。美智子的鲜血一点点染湿了衣衫,在地面上留下了如红色蝶影般的印记。

   “还是我将你猎杀了,美智子小姐。”杰克俊朗的脸上满是汗水,但这毫不阻碍他的喜色。“我很想知道,你的内脏,味道会不会稍微好一些!”

   一手按在美智子胸口插着的剪刀上,杰克满意地看见对方面孔中流露的痛苦神情。这一刀是他的得意之作,从心脏和肺部中间的缝隙中刺入,稍微一寸的偏离都可能让对方在短时间内丧命,那可不是开膛手的风格。

   但杰克没注意到的是,美智子的右手一点点贴着身体移动,玉藕般的小臂下,那折扇隐在手臂后,蘸着她自己的鲜血,一点点挪动留下一道短短的红痕。

   “死ぬ!”(日语:去死)突然,美智子娇声暴喝出口,右手一扇朝杰克左胸口心脏处斩来。这一刀没有偏差,没有失误!

   “喀啦”

   红色的液体顺着雪白的藕臂,一泻而下。

  

   难得地展颜一笑,美智子朱丹般嘴唇里噙着血,手中折扇却难以更进一步。杰克的右手死死抓着它,几乎粗暴地把它从美智子手中夺了下来。随着扇子另一端的挪动,美智子纯黑色的瞳孔惊恐地睁大了,被撕裂的青灰色西装下是白色的衬衫,衬衫的左胸口有一个血染的口袋,口袋已经被折扇所附的利刃剖开,里面隐现着一些反光的碎片,明显不是刺入人体后所出现的。

   抖了抖前胸口袋里的碎玻璃,撕破已经破掉的口袋布料,露出下方完好的未受损的胸口皮肉。杰克长舒一口气,幸好有这瓶...

   鹦鹉血?杰克猛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看向美智子,顿时目瞪口呆。

   先前顺着扇子流到美智子手臂上的鹦鹉血,并没有如平常的血液一般直接成股流下。相反,那血液如同遇到莲叶的雨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美智子嫩白如雪的肌肤上凝成大小不一晶莹剔透的血珠,如同一颗颗诡异的珍珠落于白色沙洲。血珠打着旋,光泽仿佛嬉笑的孩童般欢愉真挚,它们在美智子的肌肤上打着转,偶尔有血珠离开了手臂向上的一侧,由于重力不甘地脱离那抹雪白,打在地面上,瞬间又如普通血液般留下点点红痕,复看那肌肤上,未留下一点红记。

  

   “鹦鹉者,高贵之鸟,笼中之鸟,闺中之妇,故以此血试人,可测心之至净高洁。体净者未莫心净,然心净者人之必净也。先生除垢人为业,当以此血试至净以求真挚。”

   回想着老者信笺中随这瓶鹦鹉血所赠言语,杰克暗感惊恐。他怎么能如此精确地算到所有的一切,他不仅计划了自己的所做,更安排了美智子的所为,仿佛面前的一切都是他在几天乃至数个月前早已构建好的局,两个猎手就这样一步步踏着他布下的痕迹来到此时此刻,互相猎杀,甚至连结果都已经注定...

   你赢了。看着被自己亲手击落的赤红之蝶死灰般的瞳孔,杰克轻叹一声,站起身,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数月后,伦敦,杰克医生府邸。

   美智子躺在床上,身上的和服已经换成了一套干净的病服。脸盘上万年不祛的白色粉黛也不见了,露出原原本本的黄种人的面孔。虽是这样,素面的她反而更加自然可人,显露出的又是不同于妆容的纯洁魅力。

   睫毛轻轻动了动,微瞌的眸子悄然张开,美智子看向床边假寐的绅士,默然不语。

   她还记得,被他踏着晨雾抱归家中,自己稍微恢复体力之后,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先生何不取妾身性命?”

   “感到荣幸么,小姐?你是第一个活着光临寒舍的女性。”俊朗的面孔上溢满了得意的笑容尽显胜者的骄傲和张狂,但似乎有意地答非所问和他微微旁顾的眼神告诉美智子,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你不是我要杀的那类人。”

   漏洞百出。美智子对杰克当时的回答做了个简单的判断。方才还口口声声说着要尝自己内脏的味道,转眼却又忙不迭地为自己止血疗伤,全然不顾自身青灰色西装残破的胸口上同样带着的血腥。

   被剪刀深深刺入的那一刻,美智子的头痛稍微有些缓解。

   就这样结束了吧,自己本就是该死之人,以半人半鬼之躯多徘徊世间十余年,为的只有那一股名为嫉恨的执念。既然失败已经成为定局,就应该愿赌服输,把十年血债一并还清。她并不为这次豪赌后悔。人往高处走,杀死杰克比起猎杀那些虽然浪荡但面对般若时只会惨叫奔逃的家伙更让她能体会到自己的价值。

   但她也知道,自己内心还是不服输的。正因如此,自己才在一切尘埃落定时发动了那决死的一记反攻。

   或许那一刀让他承了自己的“同类”之情?

   罢了,罢了,便也如此了。在这第二次几乎死亡的经历后,美智子的心从躁动不安中缓缓清醒过来。宁静回到了她的心中。自己本该死了,死在他手中。既然他不愿意取自己的性命,那便随他去吧。输掉了一切的人,又有什么抗议胜者对自己命运的安排的资格呢。

  

   其实你们已经是彻底的同类了。

   只不过你们不知道而已。

  

   伦敦的夜晚再也没有开膛手光顾了,这让除警员以外的下等人们松了口气。渐渐的,白教堂周围的酒吧恢复了喧嚣,人们也敢于在夜雾中行走了。

   但对于上等人而言,有件事情并不美妙。

   伦敦最好的外科手术医生之一的杰克出诊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甚至有几次推掉了一些贵族的重金预约。对此他的借口总是“有一位特殊病人急需照顾”,但进入诊所的人并未在住院区发现什么特别的病人——实际上,住院区几乎总是空的。

   但是也有有心人察觉到了蛛丝马迹。杰克先生身上多了一种很好闻的味道,不像是香水,却神似自然的采蜜蜂蝶身上的香气。而且他平常出门时插在口袋里的玫瑰,现在却老老实实插在自家窗台的花瓶内了。

   春天到了。

   换回了和服的美智子,总喜欢在清晨无人的时刻,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杰克府邸前院的躺椅上。比起阳光,她似乎更喜欢对着雾气发愣。神出鬼没的绅士有时候会从她身旁的雾气中踏出,把一张绒毯披在她身上。

   她身周的伤已经好到差不多了,只是胸口正中极深的刺伤依然治愈缓慢。他在处理伤口时显得非常有风度,如若不是亲身体会到这些伤口就是拜面前人所赐,她或许会轻而易举地被他迷住的。

   “美智子小姐。”那神出鬼没的家伙再一次于雾中出现,一瞬间,仿佛浓雾让她产生了幻觉——但那又不像幻觉,她似乎看到那张俊脸在瞬间化为白骨,握着玫瑰的手也只余留了白森森的骨质,但下一秒,那绅士恢复了本来的样子,手握玫瑰,跪了下去。

   “愿意嫁给我吗?”

   美智子杏眼中幻象再次闪过,不知是不是般若作祟,她似乎看见眼前的杰克变成了迈尔斯——一模一样的神态动作。但这种幻象总是只存在于一瞬,不至于扰乱她的心智,却也让她无法捉摸。

   “我愿意。”

   或许一个好的归宿能让自己脱离这种诡异,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她也隐隐回味出当时自己的异常,也渐渐明白,面前人从两种意义上来说救了自己的命。

   便是如此了。

  

   史载:1892年,在最后一起命案发生后连续四年无果的侦办终于耗尽了苏格兰场的最后一丝耐心。终于,官方宣布,停止侦办白教堂杀人案。这一决策受到了包括维多利亚女王在内的伦敦各阶层人士多方面的批评,但这也成为开膛手杰克在历史上掀起的最后一个水花。

  

   我曾说过,迷失的自我永远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

   但他却可以踏入一条新的河流。

  

   1982年的最后一天,杰克带着愁容坐在会客厅中。美智子还在睡,在她终于将这个地方当了自己的家后,她便放下了那可以被任何风吹草动唤醒的浅睡习惯。

   “尊敬的开膛手杰克先生:

   很冒昧打扰了您和您妻子的美好生活,但我知道,您一定在疑惑最近以来发生在您身上的一系列事情。虽然这么说有些惊世骇俗,但我必须提醒您,您已经同您的妻子一样,成为不死不活之人。

   般若远没有您所想的易于消灭,不要问我是如何知道这一切,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欧利蒂丝庄园会为您提供解决您身上之问题的方法,只要您同意作为‘监管者’之一参与这场游戏。

   您梦境中的旅人 夜莺女士”

  

   变为一架白骨

   这件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在杰克身上——或者说,它虽然持续时间很短,但发生的太频繁了。虽然美智子并没有表示,但杰克相信,她也或多或少发觉了这一点。

   开膛手怕的不是不死不活之人的身份,他本来便不在意社会的接纳与否。但他最担忧的是,这种异变可能会让自己和美智子稳定下来的生活在某一时段垮塌。

   快速写好了给妻子的留言,他走入暗室,从老旧的衣柜中取出了那旧日与鲜血共舞的装备。光泽如新的五柄手术刀上镌刻着五个受害者的名字,惨白的面具透着青灰,却意外地与他白骨的新身份般配。两柄钢剪,虽然早已洗净,但还是透漏着浓浓的血腥。

   这些老伙计安静地躺在那里看着旧主人,无声地咆哮着,倾诉对雾和鲜血的深切渴望。杰克将它们一一装配在身,想了一下,还是留下了一柄钢剪,那柄曾经差一寸便夺走他如今挚爱的钢剪,被他用来将他自己留给美智子的信钉在墙上。

   随后,他出了门,消失在夜雾之中。

  

   我们的杰克先生自以为能够承担起一切,却不知道他已经踏入了今生最深的一条河流。他更不知道,在未来,他将在那个诡异的地方与美智子再度重逢。那时候是福是祸,就未可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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