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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常Q波

  但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人类都不会进入这样的地方。

   噔、噔、噔。

   空心的木制品敲打在实心的白瓷砖上。砖缝已经泛起了苔藓丛生的病绿色,脚步却不打滑。

   噔、噔、噔。

   如果有任何钟表一类的事物存在,大概就能看出这是不适宜人类活动的午夜一点将过。

   门廊透明的玻璃穹顶放进惨白带灰的月光,走廊左手边的房间里长着形态扭曲的热带植物。似是为了炫耀异国生物绚丽盎然的生命力,却疏忽关照而让困兽们徒长将个身形盘绕成只是为争最后一丝活下来权利的怪物。叶片落了灰,闷沉的厚厚一层。

   像是个废弃的室内植物园,又像是病房走廊。

   噔、噔、噔。

   脚步声愈发近了,走廊里苍白的白炽灯啪一声闭了眼。

   噔…踏。

   “你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

   “无意闯进这里的人会因为恐惧骇得几近要吐出心脏,那疯狂泵血的肮脏器官把他们所承受不了的大量血液送进手臂双腿,反倒是落的浑身打颤跪在我面前。他们会哭,头都不敢抬。他们连求我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么你呢?孱弱的小姑娘。你多苍白。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

   细高的身影居高临下望着墙边的少女。可不是苍白吗,瓷砖泛绿的病态白色甚至还比不过她没有血色的脸颊。

   “你是指那种面对危机时肾上腺素激增而导致呼吸加快血氧浓度提升的所谓战斗或逃跑反应么?”少女抬起头,声音化作白雾打在呼吸机的内壁只留了游丝一样的残音,不过在这样寂死的走廊里也足够清晰,“那不过是自保的笑话。真正面对恐惧时没有一个人能逃得掉,听听他们的心跳吧,杂乱无章的噪音。不过倒也不能说没有美感就是了。”

   “而我么?我的心脏自然在颤抖,它也会狂跳也会震颤。只不过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心跳速度——”她举起右手,手腕上仪器的胶管一直连到背后的呼吸机供氧舱上,随着有规律的嘀嘀声发光的小屏上数字跳动没有低过一百,“——病理性心动过速。它时刻都处于过载状态。我的身体已经习惯了。”她重申。

   病号服上有缝缝补补的痕迹,看出来是最小号的衣服也裹不住她纤弱的身形。瞳孔洞深的像两个黑漆漆的锁孔,透过它们看不到什么感情。黑发凌乱地垂落到腰际,衬得眼眶周围也黯沉一片。本就不大的面孔被呼吸机的面罩遮去一多半,透明罩子里雾气起起落落才知道她也是个呼吸着心跳着活着的人。

   “那我再问个问题吧,”黑影又在发问,“为什么来这里?”

   为什么来这里。

   恐惧黑暗是人类的天性,恐惧未知更是刻在血液里的本性。实际上黑暗和未知又算什么呢?剥去一切看来,恐惧的是痛苦和死亡本身吧。

   那为什么会只身来到这样只是望一眼就令心脏战栗恍若噩梦的废土呢。

   “不怕死么?”

   少女笑了,她抬起头。

   举起苍白瘦削几近透明的右手到眼前,没见过似的细细打量。

   “我是个艺术家呀。”喃喃地,恍神——眉眼都带上痴态,“艺术家,为了自己追寻的东西,献上生命不是理所当然吗?”

   “每天坐在病床上,身边人无论医生还是护士关注的只有我的心跳。他们说它不正常。每天眼前只有这起起伏伏的代表心率的数字,我厌烦了这种胸腔里搏动的感觉。它枯燥的令人作呕。”

   “不过是说,听久了,就忽然觉得它也是美丽的。它们就像造父变星的光变周期一样组成千变万化的和弦,不同的振幅和波长组成独一无二的乐音。奔跑后的心跳、恐惧的心跳、兴奋的心跳,它们全部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曲式。”

   “所以啊…我是个收集心跳的音乐家。在死亡永恒的阴云困扰我的日子里,我来这里收集俗世里找不到的心跳。”

   她细若游丝的声音一个动作的声响就能扯断。似乎有些累了,她喘口气,却带着敛不住的自傲。是啊,她是她,意识到这样艺术的独她一个。

   “这次来,是想拜托你。”半晌,她看着眼前黑影开口居然是请求。

   “让我收集下濒死心脏的躁动吧。我向来身体不好,死亡就是我的影子。就是这样我习惯了它,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早已无法让我再感到恐惧了。请你来杀死我,让我感受濒死的恐怖吧。”

   黑影沉默了许久。

   转过身:“既然如此,你跟我来。”

  

   真切地置身于躁乱的植物丛中才能体会到对活下去的渴求是何种强大的执念。

   不惜将自己扭曲解体,痛苦地与死亡拗力。

   “我想给你找一根干净的藤蔓,别的上面都沾了血。”看着少女不解地望着自己在树丛中翻找着什么,黑影转过头解释。

   “我用它们拧断了那些人的脖子。”

   小小的轻喘。

   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动作。少女纤瘦的双臂被反折在脑后束缚住手腕,藤蔓拉着她被迫挺起胸膛。孱弱的双腿吃不住劲虚虚地颤,又被另外两根藤蔓圈着膝盖拎起来,是让她身子悬躺在空中,不至于让瘦薄的身体撑着重心。

   “现在,我要杀你了。”

  

   手指轻盈地挑掉覆盖少女口鼻的呼吸机,鼻尖已经被水汽沾的潮湿。

   黑影自瞳孔中心不断放大,即使是对死早已无感觉的人也惊惧地睁大双眼,却看到——

   那可不同样是个女性么?

   凑近的脸庞年轻而姣好,夜色下半眯着眼睛却又猫一样撑圆了瞳仁。就连拂在人脸颊上的手,也柔软温暖。

   只是再没来得及看清她完整的样子。呼吸机被摘掉的瞬间甚至还没能来得及体会到缺氧带来的窒息感就被温热的什么贴上了嘴唇。

   潮湿的吐息代替了氧气被吸入,她本能地张嘴想要大口索取空气却被人乘机侵入口腔,连撬开牙关都免去了。不攻自破。

   小舌在口腔中不知所措地胡乱挣扎,被入侵者安抚着又平静下来任人带领着交缠。对方舌尖从齿龈描摹到上颚,途经之处留下一道酥麻的痕迹。口腔中软肉被爱抚的感觉化作令人融化的舒适快感直透头顶,几乎要穿过一切肉体束缚化作花火冲进夜空。

   她也闭上眼睛了。浪潮一样她在爱抚的吻里沉浮,她的身体自温柔乡暖热的水域里越陷越深。

   头脑里没来由地闪过一丝清明,已经沉沦的少女忽然醒转。

   她陷得太深,四周是无光的水底——她要溺死了!

   小舌挣脱了死之魔女温柔的牵引绝望地想把对方驱逐出去,双手勉力挣扎却离不开柔韧的藤蔓。对方轻笑一声掠夺她氧气的动作丝毫没有放缓,而她反倒是因为刚刚的挣扎又消耗了为数不多的储备。

   心脏急促地搏动起来。因为缺氧。

   缺氧...似乎又不单纯是这样简单的契机。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撞击着大脑,每一个肺泡都在狂喊着渴求空气,窒息的痛苦填充了柔弱的肺叶。

   眼前逐渐被黑点占据,思维也慢下来,她知道她快死了。

   仅剩一线的思维终于被恐惧拍击到颤抖。

   为什么要选择死为什么不能好好活下去。我想活着。我想活下去啊!

   只是说对于死亡,不会再有亡羊补牢的机会。

   意识淡出的一刻她感觉那杀人的温热终于离开了她的嘴唇。

  

   “明白了么?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轻描淡写,命也不是你随随便便玩笑一样就能放弃的东西。”

   少女大口喘息着,无力地点了点头,眼中似乎有些乞求地望了望自己身上的束缚。

   “不行哦。”女性轻笑着摇头,“已然来了,就送你个礼物吧。为你的心跳收集再加一个藏品——想必是你从没见过的心跳频率。”

   “…也算是给不珍惜生命的孩子一个小小的惩罚。”

  

   手指拈着前襟的纽扣慢条斯理地从领口往下解,病号服也裹不住的纤瘦身体久违地暴露在空气中。细细的青色的血管在脖颈薄弱的皮肤上蔓延,再逐渐没入白而几乎透明的皮肤。

   身子略略打个颤,即使是盛夏,午夜也依然带着寒气。好在这豢养植物的房间不知为何保留了热带植物生长的温度和环境,不至于让这脆弱的身体受冷。

   如果是现在这样的状态,其实喘息也不会有稀薄的白雾消散在空气里——似乎在艺术描写里湿润温暖的白雾总是和某些朦胧飘忽而热烈的场景联系在一起,那是身体相交温度的象征。但也许身子本身就并没有那样的热量,也从来没有过那样的热量,所以在即使略有些寒冷的夏夜里也依然不值一提地蒸发不出任何暧昧的白雾。

   手指按在腰间其实从来都是某种威胁的带有侵略意义的触碰,因为如果想要点火的话,腰窝是最有效率的接触点。没有攻击性的潮湿电流从腰间一路流窜到头顶,哪怕只是轻微的触碰…

   “哈啊…”

   万幸,对方还是好心地把呼吸机安置回来了。要不然真的要喘不上气,头脑已经因为缺氧而晕起来了。

   缺氧…吗?

   亲吻耳尖是温柔的安抚,但如果牙齿咬上耳垂的话就绝对有些更恶劣的意味在。这里,离颈动脉太近了。酥麻的绵密痒感逼得人只想缩起脖子,但是…但是这种感觉,让心脏在胸口里跳出一种焦急而期待的热乎乎的泛音,所以就不想躲开…想要继续。

   想要继续。

   对方想必很清楚耳畔呼吸的杀伤力或者少女身体的敏感度或至少二者中其一,在耳道旁故意投下的带着气声的轻笑大概算是证明。然后恶劣的呼吸顺心如意地向下攀上脖颈,从接触点燃烧开的燥热把苍白的皮肤染成从未有过的的醉红色。

   濡湿的感觉好像并不是因为侧颈留下了对方舌尖触碰过的痕迹而反倒是好像从身体内部泛出来的一样温润的,由于血流加快而微微跳动的反馈诚实地被大脑照单全收。啊啊这样子真的很舒服,如果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其实并不是粉色而是很柔和的白色哎?这样子迷茫地胡乱想着。大概因为是艺术家的缘故尝试用更直白的方法把身体接收的感觉转化成能记下来的语言了——令人眷恋的感觉,如果变成可以直接共鸣的文字的话大概保质期会长一点。大概。

   或者干脆把它刻在身体里说不定是更好的办法噢。

   这句话大概真的说出口了,或者也有可能是对方说的。完全记不住了。

   因为这种本来应该是痒感的东西…不知道因为什么变得不对劲起来了?

  

   对方大概确实是在用指尖轻轻缓缓地揉搓自己的侧腰来着。这是在挠痒痒,即使生命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度过的她也知道这件事。小孩子打闹的时候被这样子喊着咯吱咯吱地按倒在地上对腰腹实施小孩王国最高酷刑这件事,受刑者一般都会边扭边叫边笑直到求饶或者行刑者满意为止。

   所以这种,缓慢的,确实也让人忍不住想笑但更多是让自己身体里乱窜的潮湿感变得更加汹涌的感觉,是什么应当被归类的新体验吗?

   如果能大笑出来就好了,她现在甚至说不清这种要把自己的脑子弄得晕乎乎又笑不出来的酥麻感觉和被按着强迫大笑的感觉哪个要好一点。

   对方的指甲不尖,但是很圆润又比皮肤要硬一点地按压刮擦在腰窝上,好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一样刺激神经,有种被闷住的不爽快的痒感,叫人胸口冒着因为焦躁而不快的泡泡。

   “在生气吗?”

   看出来了啊。她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可以被称之为生气的表情,发现失败之后干脆就别过头。

   对方笑眯眯地把手指从腰间的软肉上抽离开,留下一丝好像尚未被满足的痒痕。——被瞪了一眼,不过姑且可以当作没看见——毕竟惩罚还没有结束,这种迷茫柔软但好像还没有被彻底软化的目光可以说要罪加一等。

   ——什么啊,不要随随便便给人安罪名。艺术家顾影自怜的高傲神色收敛得只剩下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会有的一点娇嗔。“反正不管你怎么做,说是奖励也好,惩罚也好,其实都是一样的事情吧!”

   问的真是恰到好处,完美接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陷阱:“那不如你来说?觉得这是惩罚…”

   “还是奖励?”

  

   右足被抓住的时候还不安地扭动两下,好在因为室内很暖和所以只是摸起来凉丝丝的并没有冻到没有知觉的程度。

   免去解冻工程了,大万幸。

   …或者可能对右脚的主人来说没有那么万幸。因为出行的代步工具基本上是轮椅,而即使轮椅都是在卧床生活中鲜少能遇到的活动,所以说不定这双脚比主人本身要更禁不起折腾。不过本来也没有打算做太过分的事情。

   仅仅只是挠痒痒哦。

   只是,挠痒痒哦?

   毕竟只是用指尖轻轻从脚掌刮到脚跟算不上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吧。但是明明应该是让人笑出来的感觉,好像自从身体热起来之后所有的知觉都被扭曲掉了。足底被轻触的轻微的弱电流好像也变成让人浑身发热却笑不出来的糟糕感觉,到底是什么东西像火一样在身体里烧着结果让人湿漉漉地像是要化掉一样啊。

   好像有层窗户纸要被捅破一样,对方轻描淡写的刮挠好像只是在把窗户纸刮得更薄,根本没有要捅破的意思。

   画圈的话就变成痒痒漩涡了温吞吞地把人的意识拉到一个很舒服很温暖的深水池里。

   但是,就是,差一点点。火好像在肚子那边燃烧,或者说让自己变成软绵绵一滩水的源头。所以,所以,如果再过分一点的话,不要再这样慢吞吞的了啊,很过分啊。

   “还在生气吗?”

   “当然有在啊。”声音里的喘息已经压不住,柔软的扬起的尾音和讲出来的话并没有很相配。

   “要一直气下去吗?”指尖的动作变成了爱抚。

   “那你…反倒是告诉我啊…我到底能不能一直抱着愤怒活下去?”脑袋晕乎乎的时候说了心里话。并不是在生她的气,虽然真的很想要她能让自己真的变成自己想要的温吞吞的一滩水,但果然不是在生这种气。这火好像不是肚子里的火,是胸口里的火,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一直愤怒地燃烧着。跑到这里也好,一心求死也好,果然还是有在生谁的气吧。如果是对方这种温柔的家伙,这种问题应该能回答的出来吧。

   “开什么玩笑。”她说,“因为有愤怒做燃料所以才能好好地在这世界上活下来吧。”

   “有的时候你可以管这个叫爱。”

   “说到底都是想要见到更好的东西,无论从自己身上还是别人身上。”

   少女好像如释重负一样呼出一口气。

   “都这么说了,那不如继续让我烧下去吧?”嘴角好像很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好像终于打破了那层窗户纸不再隔着什么送来模糊而磨人的痒感,如果是直接触碰那里的话,好像整个人都会变得像温泉一样。是活泉,水流在水层下面涌动连带着表面的水层鼓起一层涟漪,但并不是夹杂了空气的气泡泉,是很扎实又绵密的让人无论哪里都会想要化掉的感觉。

   手腕上的心率检测器的图案就像对方答应的那样画出了之前不曾见过的波形。沉重而轻飘飘的,好像要从头顶飞出去。先前暧昧的粉色好像逐渐在眼前模糊成很温暖的白色,在她开口想要叫出来的时候被熟悉的温润感堵住了双唇。生命所需的氧气,从对方的呼吸里索取就好了。

   然后白光在眼前,在脑海里飞溅开,是接连不断的颤抖的温和的烟花。还有轻微的火花,还有让人浑身暖和的水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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