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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女们的最后一日

  荒魂爆发了!

   噩耗在短短数个月就传遍了日本的各个角落。本来还各自操戈兵戎相见的各个大名们立刻达成了统一战线,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这次荒魂爆发的规模,实在是太大了。以平安京的藤原家为核心,上万名巫女已经血染琵琶湖,更别提那些无法与荒魂对抗的普通人了。

   然而,这些都和远在甲斐山区里的冢津家没什么联系。

   “丛林里还有一只,弓箭瞄准它!”

   “铁炮队,射击那边的石头,把那只虫形荒魂逼出来!豆萁队,准备接战!”

   甲斐的山林之中,有一位娇小的身影,站立在一块视野良好的高地上,指挥着麾下的巫女们进行作战。土居豆子,生自世世代代侍奉冢津家的巫女世家,小小年纪便受过良好的教导,年仅十二岁就被甲斐的大巫女认定为精英种子。她身上穿着被尘土染脏的红白巫女服,足袋之下的木屐正踏着一块高耸的石头,以便随时可以发动她的怪力能力加入战团之中。不过,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大局已定,应当不需要她来出手了。

   相比起平安京那边,甲斐这边的荒魂爆发现象要小的多,以至于三千余名在甲斐的巫女们只出动了一半不到,就已经快要摆平一切了。而那些精锐巫女们为了打磨手下的璞玉,特地让像是土居豆子这种年龄比较小的小巫女担任指挥官进行历练,以迎接未来可能的更大规模荒魂爆发。

   “砰砰砰!!!”

   “冲鸭!”

   随着几名小巫女因为铁炮的后坐力而跌倒在地,一名长得和土居豆子十分相像的小巫女从一边的灌木丛里冲了出来,手上拿着亮光闪闪的玉钢刀,身后还跟着十几名持刀的小巫女,一同冲向了那块大石。因为铁炮的巨响与击打石头带来的震荡,导致这只螳螂一样的灰褐色荒魂一下没反应过来,就被十几只小巫女包围起来,乱刀砍成了好几节。这螳螂的躯体在地上一阵扭动,就爆散成了一团灰色的烟雾,消失不见了。

   “耶!”

   看到敌人终于被消灭,灰头土脸的小家伙高兴地和身边的同伴们击掌庆贺了起来。她就是土居豆子的妹妹,土居豆萁,是这一届新晋巫女中公认的战斗天才。虽然她的脑子不怎么好使,有点傻乎乎的,可是搭配她头脑聪慧的姐姐,被评价成“未来的传说”。

   “豆萁队,丛林......”

   还没等土居豆子提醒完,树林之中便突然冲出一只体型硕大的灰毛巨狼。小巫女们蹩脚的箭术在敏捷的荒魂巨狼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就算有偶尔命中的箭矢也被它硬邦邦的皮毛给弹开。土居豆萁还在毫无防备地跟伙伴们击掌庆贺,便看到巨狼的爪子已经临近她们身旁。

   “金刚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刹那,天空中突然闪现出一道飒爽的身影。这位穿着干练短袍的巫女高举着薙刀,在天上划了个半圆,携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朝着巨狼斜劈而下。那速度已经超越了土居豆子视力的极限,几乎是刚出现在半空中,便轰然落地,她必须要维持自己观察战场时所用的【龙眼】才能勉强看清她在下落过程中的残影。

   巨狼只来得及回个头,就被一分为二。硕大的身躯僵硬在半空中,锋利的爪子仅仅距离土居豆萁几寸的距离,眼看就要刺入她的躯体。下一个瞬间,整只巨狼连同那爪子,轰然爆散成了一片灰雾。而落在地上,薙刀把地面砍出一道裂痕的巫女,则半跪在烟雾之中,毫发无伤。

   “你们没事吧?”

   少女的声音十分清冷,可是语句之中传来的那股担忧之情是掩饰不住的。

   若说土居豆子和土居豆萁两位小巫女是“未来的传说”,那么这位十七岁的少女就是“甲斐的传说”。秋凛子已经算是征战多年的“老巫女”了。尽管十七岁这个年龄实在算不上是“老”,可是自从她七岁第一次拿起胁差至今,已经经历了十年之久。尽管距离上次大规模爆发已经很久,她恰好没能赶上,但这十年以来小型爆发时死在她手上的荒魂已经超越了三位数,是甲斐巫女当之无愧的传说,也是甲斐最最最精锐的那一小撮人。

   “啊哇哇哇!阿秋姐姐好帅!”

   “好棒啊!!刚刚、刚刚那一招是什么?!”

   “不愧是阿秋姐姐!”

   “呜...你、你们...散、散开,别碍事!”

   秋凛子没能绷住脸上清冷的表情,红着脸蛋把围住她的小巫女们都赶走。嘻嘻哈哈的小女孩们一哄而散,不过到底是没有停下对秋凛子的议论。

   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些小巫女们,秋凛子急忙清了清嗓子,来到了土居豆子面前。

   “咳、咳嗯......豆子,指挥的很不错。再,再接再厉...”

   “是、是!”

   土居豆子急忙把憋笑的表情藏起来,满脸写满了平静。尽管她名义上是在指挥这支将近五十人的小队,可她心里也清楚,实际上是秋凛子在暗中保护着她们、磨炼她们。就比如刚刚,若不是她及时出手,自己可爱的妹妹不至于会死,但是落下残疾也是免不了的了。

   秋凛子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闹成了一团的小巫女们,看着她们因为战斗而染上的满身尘污,以及因为打闹而让泥巴沾染上的白足袋和红裙脚,嘴角淡淡地勾起。她拢了一下巫女服的裙摆,坐在了土居豆子的旁边,与她一同守望着这份少有的安宁与美好——虽然四周依旧传来了砰砰的铁炮声响,但至少短时间内,这里是安全的。

   “或许...我们的战斗,就是为了她们能够无忧无虑的玩耍啊。”

   “只要荒魂不再爆发,就可以了吧?”

   “也许吧......可是谁又能阻止呢?”

   “......是啊,谁知道呢...”

   “......”

   二人又是一阵寂静。看到土居豆萁从地里挖出来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野生块茎状植物,嘻嘻哈哈地朝伙伴身上丢去,秋凛子轻叹了一口气。

   “算了,不说这些好了......看来我们这边解决的比较快?”

   “是、是啊,该打道回府了!”

   不知过了多久,早就到了预定的时间,可是四周的响声依旧没有停下。土居豆子一个口令,就让分散开的小巫女们再次簇拥到了她和秋凛子的身旁。不过这一次,秋凛子没有像是往常那样,把小巫女们从自己的身边赶到别处,而是皱着眉头站起身来,望向了远方。

   “......不对劲啊。”

   “怎么了?”

   秋凛子低下头来,看向了土居豆子。

   “我感觉...有些不寻常的气息...可是不能确定。”

   轰鸣的铁炮声音逐渐变小,从远方传来隆隆的不知名响声。土居豆子也嗅到了空气中浓郁的不安气氛,坚信直觉的她立刻吹响了口中的哨笛。

   “咻——集合,结阵!”

   还在互相打闹着放松的小巫女们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结成了战阵,把土居豆子和秋凛子围在了正中间。位于最外面的小巫女们蹲下身子,就近把长矛搭在地上立在身前,在她们背后则有带刀的巫女和两人一挺的铁炮组,护住这个小小圆形战阵的核心。虽然年龄都不大,但针对巫女们的训练可比对普通武士的训练更加严苛。

   毕竟,武士刀斩向的只是同类,玉钢刀劈向的却是可怕的怪物。

   轰鸣之声越来越大了,而铁炮的声音早已熄灭。土居豆子踮着脚丫,勉强能看到不远处的树丛之中枝丫晃动,似乎是有人在里面。

   “做好战斗准备...那很有可能不是人类。”

   下一刻,从树丛之中一下冲出来十几名浑身是伤的小巫女,她们正大喊大叫着什么,似乎已经被吓破了胆。

   再下一刻,就在这些小巫女们的身后,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荒魂之潮。上百头各式各样的荒魂从树林里倾巢而出,践踏着灌木草丛,粉碎了拦路的一切。瞬间就有几只螳螂形的怪物扑倒了一位落在后面的小巫女,不到半秒钟就把她切成了好几块,而她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成了荒魂们的腹中美食。

   而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在不远处低矮的山丘上,扒在山峰的那只灰褐色的大手。那山峰有何等之远,而那只大手呢?

   恐怕把好几个土居豆子垒起来都没有那只大手的一根手指节高!

   “快跑!!”

   秋凛子率先反应过来,顾不得搭救那些个快要被吞没的倒霉蛋了,拎起在她身边吓到腿软失禁的小巫女就朝着撤退的方向丢去。

   “撤退、撤!撤退去最近的城里面...”

   反应过来的土居豆子,也赶紧调头就跑,却因为腿软而一下子跌倒在地。

   “不要去城里,直接去主公的居城!那种城墙还没有两个人高的小城是守不住的!”

   秋凛子一边喊着,一边跑路。当她回头看到土居豆子因为摔了一跤而直接落到了队伍的末尾,立刻反身冲了回去。而土居豆萁紧跟着秋凛子,本来跑在队伍最前面的她注意到姐姐没有跟上之后,就立刻回头,逆着惊慌失措、丢盔卸甲地逃跑的伙伴们,要回到一开始结阵的地方。

   “姐姐,我来保护你!”

   秋凛子连续搀扶了好几下土居豆子,奈何这幼小的指挥官恰好跌倒在一块岩石上,膝盖磕破流血了不说,貌似整双腿都麻了走不了道。不得已之下,才决定把她夹在胳肢窝下面。由于收不住冲势,凛子带着土居豆子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就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有几只口中喷吐灰色能量块的奇形荒魂追了上来,朝着秋凛子一阵齐射。按照平时来说,依靠她的速度,这些能量球根本不可能打中她,可是现在为了保护土居豆子,她也只能选择自己硬扛下了。

   “金刚身!”

   灰黑色的污秽能量爆炸开来,秋凛子闷哼几声,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精神力的剧烈消耗让她差点直接昏厥过去,而在这样的战场之中昏过去的后果就只有一个——死。她强打起精神,晃了晃脑袋,抬头想要观察一下局势,结果发现土居豆萁竟然也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秋凛子根本不可能同时保护两个人。

   “别、别过来!这里危险!回去!”

   “我、我也要帮助姐姐!”

   土居豆萁沿着小土坡直接一个滑铲冲了下来,拔出了佩在腰间的玉钢太刀。因为这些十一二岁的小巫女们的身高和体力问题,使用的武器都是特制的,比起一般的小太刀长一截,也更加纤细。而土居豆萁是个例外,她比起那些需要集中精神发动能力才能使用的【怪力】,她身上的力量不如说是与生俱来,因此可以把那些原本要配给给十五六岁的精英巫女的更加锋利、沉重的太刀给她来使用。说不定,假以时日她就能像是奥州的那位大巫女一样,扛起野太刀把硕大如山的荒魂一刀两断。

   “喝!你这恶狼,受死吧!”

   土居豆萁从斜坡上高高跃起,挥舞着太刀斩向了在秋凛子背后正蠢蠢欲动的狼形荒魂。结果,之前集火秋凛子的那几只荒魂立刻转移了目标,朝着跃向空中的小小身影射出了能量炮。

   那灰黑色能量团的飞行速度何其之快,土居豆萁只得提前挥刀来尝试劈开能量弹。

   “姐姐,就让我来成为你的盾牌吧!”

   “不要——”

   轰然一声爆炸。灰色能量弹直接穿过了玉钢刀,正面撞到了土居豆萁因为激动与兴奋而通红的小脸蛋上。爆炸的黑灰色云团撕扯着她精致的五官,把上颚撕烂、舌头扯开、红润的脸蛋上生出许多像是水面波浪一样的褶皱。牙齿飞射着,颅骨碎裂开来,红白色的脑浆和碎片状的脑子被高温瞬间烤得沸腾、黑糊。空中摆出帅气姿势的土居豆萁顷刻失去了平衡,尽管身体还在向前冲着,可是上半身已经因为爆炸而猛地后仰着。

   “嘭!”

   染着黄土与焦痕的短小红白巫女服,一下子扑进了还因为刚刚的震荡而发懵的土居豆子的怀里。尽管土居豆萁有着可怕的怪力,可是她自己还是纤细体轻的,换成正常成年人重量估计还得把秋凛子二人砸个够呛。

   “豆萁,别来这边,危险的...豆萁?”

   土居豆子轻叹着气,推了推趴在自己身上的幼小躯体。当她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最为珍重的妹妹,被大巫女们钦定的天才幼女,已经对自己的推搡没有任何的反应了。那张经常露出大大咧咧表情的可爱脸蛋,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血淋淋的、散发着焦糊味道的,裸露出脊柱与不规则碎肉的脖颈断面。至于土居豆萁的脑袋,谁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有可能直接被炸没了,也有可能被炸得四分五裂,泼洒得到处都是。

   看到亲妹妹惨死在自己的面前,土居豆子的大脑一下子僵住了。那么活生生的一个,可爱的妹妹,一眨眼的时间就被炸碎了头颅,死掉了?不不不,这一定是幻觉,是做梦......

   “别愣着了...你快走,逃回去的越多越好!单单甲斐已经没办法防住这么可怕的荒魂爆发了......平安京那边的根本就不是主力,这边的才是!”

   这时候,秋凛子根本不留给自己为喜欢的后辈萝莉悲伤的机会,第一时间摒弃了自己大部分的情感,用尽全力把怀里的土居豆子向前丢了出去。瞬间,就有数团灰色能量打向了她,但是被解放了双手的秋凛子击落,没能对她造成任何威胁。

   被投掷出去的土居豆子,按照平时训练时养成的肌肉记忆,在地上打了个滚完成了受身。这位十二岁的幼女超乎想象地成熟,尽管亲爱的妹妹死在了面前,豆子也没有精神崩溃掉。只不过,在她的脸蛋上,有许多道水迹横流着,被脸上的尘土和血迹污染了。土居豆子努力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可依旧控制不住眼角滴落的泪珠。

   “啊啊、啊啊啊....是、是眼睛进沙子了......”

   土居豆子发出不成声的嘶嚎,用手中的刀支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在地上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在小土坡上,她回了个头,隐约看到秋凛子单枪匹马,直接冲进了荒魂堆里,顷刻间就被淹没了。

   “不行...我必须......”

   把太刀当做拐杖,土居豆子沿着土坡一瘸一拐地跑了下去。有一阵微弱的柔光,附着在她的腿上,正时刻治疗着她的膝盖。

   那道光芒,会不会是土居豆萁想要保护姐姐的心情呢?

  

   多久没有进行过这样惊心动魄的战斗了?秋凛子生在和平年代,也经历过完整的童年,她的一生都顺风顺水。一场场小型的荒魂爆发成就了她的名声,倒在她薙刀之下的荒魂不计其数。虽然不可否认,秋凛子很强,非常非常强,甚至配得上【最强】这个称号。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上限在哪里。

   不过现在,秋凛子是真的觉得自己无时无刻,都处在死亡的威胁之下。而威胁越大、她的进步也越明显,秋凛子从一开始的狼狈招架,到现在已经拥有了反击的能力。螳螂形的利刃、恶狼的爪子、怪异的能量云团以及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荒魂,在她的眼中仿佛都放慢了百倍,令秋凛子能够从容地躲过大多数攻击。而那些来不及躲开的就用特制的薙刀格挡下,就连金刚身都没有发动的必要。可她依然找不到机会进行有效的反击,正所谓蚁多咬死象,在重重包围之下,她只有闪躲、拖延的份。

   “不、不要——”

   悲惨的娇呼声戛然而止。就在秋凛子身旁,一个衣衫破损的小小巫女,正在顽强地抵抗着荒魂的攻击。然而,就算是秋凛子这样的强者都要陷入苦战,这些不成熟的小巫女没有第一时间被切成块就已经属于幸运儿中的幸运儿了。而幸运儿,也只不过是幸运儿罢了。在被挑飞了手中的玉钢刀以后,一只独角兽形的荒魂一个冲锋,像是扎肉串一样把这可怜的小巫女穿了个透心凉。被刺透了心脏的小巫女没有第一时间就丧失意识,而是张着溢血的小嘴,似乎是想要呼救,却只能让鲜血四溅。独角兽荒魂像是炫耀它的战利品一样,顶着这小巫女继续向前冲去,如同一张血红的旗帜。

   “啊啊啊!!!跟、跟你们拼了......”

   在另一侧,秋凛子则看到了自己眼熟的一位小巫女。她是豆萁队的一位持刀巫女,不知为何也掉了队,陷入了苦战之中。她的表现比之前那位被挑飞的小巫女好一点,可是在如海的荒魂面前依然起不到作用。一只螳螂形的荒魂突然出现,从后方一个横切便将小巫女斩成了两段。脆弱的巫女服下即使有穿着甲片,在削铁如泥的刀锋下也起不到作用,腹腔内的组织液、血液与被斩断的肠子洒落了一地,再也看不清那小巫女的模样了。秋凛子实在是很想过去帮忙,可心有余而力不足。

   “喝啊!”

   秋凛子见眼前是几只杀死豆萁的那种远程型荒魂,抓准机会一个横扫,竟然把面前一大片区域都肃清了。到这时候,她才终于抽出机会来多观察一下战场局势。

   “别、别杀我!!”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妈妈......”

   “都去死,去死啊!”

   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幅地狱绘卷。望不到头的荒魂之海中,布满了血腥与尸首,不知多少无辜的小巫女都被卷入了这场血淋淋的屠杀当中。她们有的被一下劈掉了头颅,有的被斜着斩断,有的遭受能量球炸成碎片,还有的被疾驰的荒魂踩在脚下变成了肉泥。

   可就算是如此一边倒的屠杀,也依旧有更多的小巫女们,比起放弃等死,选择了拼命抵抗。不论是以恐惧作为驱动力,还是以愤怒作为原料,她们都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战斗力——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秋凛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个一个地死于非命,其中还有很多都是自己认识的小巫女们。

   毕竟秋凛子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大规模荒魂爆发,在这一刻她才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

   就在她还在发愣的时候,一直藏在山头后面的那大山一般的手掌,突然动了。它的一根手指朝着秋凛子冲了过来,像是人在碾死蚂蚁一样,戳向了她。

   “好快...”

   秋凛子瞳孔猛缩,可是已经来不及躲开了。这一根手指所覆盖的面积足以封锁住她任何闪避的路线,降落的速度似缓实快,青紫色的手指肚顷刻便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根本躲不开,只能硬抗了!”

   在危机之下,秋凛子也十分冷静。刚刚的战斗给她打出了自信,导致她的精神状态异常饱满,直接把薙刀举到了头顶,发动了金刚身。那只螳螂形的荒魂一下劈到了她的肩膀上,结果只能飚出一串火星来,可以劈开城墙的斩击就连让秋凛子的脸色变差一点都没能做到。

   下一刻,那如山般的手指落下来了。顿时,一轮冲击波扩散了开来,把波及到的小型荒魂们都掀翻了出去。地面一阵震动,就连高速前进的荒魂大军都没办法维持住密集的队形了,互相踩踏了起来,因此而轰然消散的荒魂比起秋凛子自己陷阵砍杀的还多无数倍。

   巨大的手指缓缓抬了起来,缩回了大山的后面。

   留在原地的,是一滩散在地上的肉饼。那柄薙刀的刀柄深深地嵌进了秋凛子留下的肉饼里,压出了一道明显的红印。她平时都藏在裹胸布里的隐藏巨乳弹跳了出来,又被巨大的压力给挤爆,红的黄的绿的乱七八糟的流了一地。秋凛子的肠子从肛门里被挤了出来,又被压扁成薄薄的肉片,和她身上红白的巫女服都互相合在了一起,乍一看都看不出来哪里才是衣服、哪里才是血肉。而她的茶色马尾更是不知道去了哪,只有一团染血的脏污毛球铺在混乱的肉糜之中,就更别提脑浆铺了一地,碎裂得到处都是以至于压根无法辨认的头颅了。人体最坚硬的脑袋完全找不到踪影,反倒是她的腿保存的比较完全,至少还能看出来形状。一颗宝石般的眼球似乎是逃脱了那巨大荒魂的攻击,估计是在头颅爆开的时候被挤了出去,喷到了空地上。这颗眼球骨碌骨碌地在被手指压出的巨坑中旋转着,最终停在了秋凛子不成型的尸体的旁边。下一刻,它就被后来赶上的荒魂大部队踩得爆浆,也化作了认不出部位的肉糜纤维之中的一部分了。

   这位被称作“传说”的精英巫女,连拖延的作用都没起到,就变成了一坨被压实的肉饼。而手指压出的深坑,没过多久就被后续浩浩荡荡的荒魂大军给填补了上去,消失不见了。若不是有人回去报信,谁又能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坑里还埋葬了一位精英巫女呢?

  

  

   甲斐,踯躅崎馆。

   这座山城,没有小田原城那般宏伟,没有稻叶山城那般险峻,它中规中矩,不大不小,却刚好适合甲斐的山林。现在,掌控这里的,是新兴的大名——冢津家。

   冢津义龙,是冢津家的现任家主。他手握重权,秣马厉兵,是个名副其实的野心家。若是他在十年前能够当任家主,信浓的原野、骏河的稻田归于谁手还是个未知数。现在,他正坐在议事厅首的榻榻米上,硕大的身躯之上挂着的不是坚实的肌肉,而是层层堆叠的,软趴趴的,富庶的象征。在他左右,冢津家的几位家老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低着头默不作声。继续向门口延伸,按照官职大小排序依次坐着的是他最信任的武将,以及坐在最末尾戴着狐狸面具、身穿厚实巫女袍的,一位身材姣好的少女——大巫女。

   而看向议事厅的门口,则有三位娇小的女孩,神情各异地正坐着,像是被审讯的犯人。

   “......说完了?”

   冢津义龙端起茶杯,轻饮了一口滚烫的茶水。

   “......是的,荒魂兽潮将至,恐怕设置的关卡根本挡不住那样规模的荒魂冲击。而如果巨大荒魂袭来的话,就算是踯躅崎馆这样的堡垒也......”

   用清冷的声音回话的是白雪,一个人如其名,肤色雪白、发色雪白、一身巫女服也雪白,就连双眸都是雪白之色的少女。她略比土居豆子大一点点,勉强算是脱离了【萝莉】的范畴。白雪来历神秘,出现在甲斐的那一天让正处于酷暑的山林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而甲斐国外则依旧遭受着酷暑。据大巫女所说,白雪是上天的【神】降下的【恩泽】,是【神之子】,可以守护冢津家。而白雪也正是这么干的,她用她特有的神奇能力直接冰冻了一片片的荒魂,扫清了盘踞在山林里的威胁,让本来贫瘠的甲斐因为金矿而富庶了起来。在这次清扫荒魂的行动之中,她也理所应当地作为外表年龄最小的精英巫女单独指挥了一队巫女。而她所指挥的这一队巫女,一个也没有受伤,悉数撤回了踯躅崎馆。

   “我这边的战场也是,秋凛子前辈也没能回来...而且,战场上还出现了像是小山一样巨大的手掌,在下怀疑那可能就是此次荒魂爆发的最终大荒魂,没想到没有出现在人气最为旺盛的平安京,而是出现在了这里......”

   这次发言的是土居豆子。在经历了几个小时的修整后,她凭借小巫女优秀的素质暂时平复了心情。可再怎么说,她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从她的眼角依然可以见到泪光。

   正常人家的小孩还在懵懵懂懂不知死为何物,土居豆子就已经经历了生离死别,对象还是自己最为亲密的妹妹与前辈。——早熟的她,本应好好放声痛哭。而土居豆子率领的小队伤的伤残的残,回来的不足一半,剩下的也大多数被吓破了胆,已经不能指望她们能够重新上战场了。

   “父亲,这可、这可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最后一个发言的,竟然是在土居豆子身侧哭哭啼啼的,穿着与其他小巫女们截然不同的蓝灰家纹服的小姑娘。她名叫冢津幸,是冢津义龙的小女儿,今年十一岁。她带领的亲卫队塞满了甲斐最精锐的巫女军团,足足配备了十几号人来确保她的安全。可现今,包括她带领的近百名小巫女,只回来了三四个。

   冢津义龙看着她们三人的样子,略微后仰,轻叹了一口气。

   “...那你们有什么办法来应对这次的荒魂冲击吗?”

   几位家老面面相觑,没有给出回话。一直半闭着双眼的白雪在长久的沉默后,率先发言了。

   “光凭甲斐剩下的残兵败将,这么点数量的巫女即使凭借天险,也不可能抵挡住荒魂潮水的进攻。不如立刻向信浓的九十九家、松林家求援,暂时构筑一道防线。随后,找附近最强大的大名远藤氏、若月氏搬救兵,稳固这道防线,拖到平安京和比叡山的主力收到消息,来消灭掉大荒魂。对此我们可能要付出一些代价,不过那总比冢津家直接被巨大荒魂所灭更好。”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可是说出来的内容却令一众武将哗然。

   “可、可是...冢津家和松林家还是战争状态...”

   “常规的士兵无法对抗荒魂,唯独巫女们才有这个力量......无论是松林家还是九十九家,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白雪冷静地分析着,把目光再次投向了冢津义龙。

   “请务必快快求援吧,主公...!若是拖到荒潮包围了踯躅崎馆,连求援信也发不出去了!”

   大腹便便的现任当主并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突然笑了起来。坐在他左右的重臣家老们都挪了挪屁股,生怕他突然爆发。

   “松林清时?手下败将,愚蠢至极,仗着优势兵力就想入侵甲斐,没想到狗头都险些被老子斩下来。九十九重云,畏首畏尾,只一轮弓箭齐射就被吓破了胆,迟早也要对我俯首称臣......”

   “主公!现在是非常时期,就算平日里我冢津家能横扫信浓,也......”

   “也要在这时候对这两个废物卑躬屈膝,嗯?”

   坐在一旁的一位面善的家老,疯狂给白雪打着手势使着眼神,示意她这时候千万不要激怒家主,可白雪直接无视了他。

   “大人!”

   “远藤、若月......这两家就像是闻着血味的野兽,就等着什么时候把甲斐收入囊中。我的父亲为若月千春那个女人所害,我最信任的军师被远藤家的忍者暗杀在了前往春日山城的小道上,现在却让我去找他们求援?!”

   “......大人!您要看清局势啊!如果不这样做,冢津家有灭亡的危险啊!”

   白雪还在继续劝说着冢津义龙,而那些个家老们都已经退出去好几步远了。

   “......”

   义龙脑门上的青筋涨起又消下去,最终只是长吁了一口气。他站起来,转过身去,开始抚摸着冢津家的家徽。

   “你知道,为什么我和松林家、九十九家乃至远藤家都不一样,采用了和若月家一样的高待遇来照顾你们这些压根就不上正面战场的巫女吗?”

   “与荒魂间的战争,也是战场,主公。”

   白雪沉声道。

   冢津义龙没有理会白雪的插嘴,而是继续踱着步子,自顾自地讲述着。

   “若月家富庶,不光有广袤的田野,还有发达的渔业。在甲斐像是宝贝一样守护着的金矿遍地都是......才能给巫女们开出那么优厚的条件。”

   “而我,为什么给你们那么好的待遇,住冬暖夏凉的大房子,用昂贵的玉钢刀作为武器,甚至还专门找精锐的武士来陪你们训练,找优秀的教师给你们教育?”

   “没错,不就是为了你们在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抵抗荒魂吗?可是现在,你们又干了什么?”

   土居豆子噤若寒蝉,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就连呼吸都屏住了。她下意识地靠近了一点白雪,却被她身上冰冷的温度吓得又挪了回去。冢津幸也被父亲的这幅模样吓到了,鼻涕眼泪都顾不得擦,任由它们滴落在榻榻米上。

   “撤退?求援?遇到那像野兽一样的什么荒魂,就吓得尿了裤子,兜着巫女裙子就灰溜溜地跑回来告诉老子,‘挺不住了挺不住了,让我们找之前的仇家割地求援吧!’...我,冢津义龙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才这么优待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主公,荒魂爆发不是小打小闹...”

   “你也不必再向我进言了,白雪。我是一步也不会离开踯躅崎馆的,就算是死也要怀里抱着冢津家的家徽和骄傲,死在踯躅崎馆的天守阁。至于你们——”

   义龙回头扫视了一眼这三名在他看来是“逃兵”的小巫女们,摇了摇头。

   “都切腹吧...散会。”

   “主公?!白雪可是...”

   大巫女终于坐不住了,直接站起身来,想要进行劝阻。

   “闭嘴,你难道也想要切腹自尽?!”

   就算是大巫女这样资历极老的人,也茫然地看了一眼冢津义龙和白雪,最终无奈之下只得颓然地坐回原地。而几名士兵,已经架起了坐在议事厅门口的三位小巫女了。

   “这样下去,冢津家会灭亡的...”

   白雪神情丝毫未变,只是口中依然在说些什么,不用那几个士兵架着,就自己走向了刑场——一块小土广场。而土居豆子,则是一脸茫然,直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提了起来,才意识到今天恐怕也是自己生命的终点了。对于她而言,什么冢津家的兴亡,什么待遇什么矛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土居豆子恐怕要和她最亲爱的妹妹再次见面了。在被莫名宣判了自己的死刑之后,她非但没感觉有半点冤屈、不满,而只是在震惊过后觉得阵阵的释然。

   是啊......死便死,了无牵挂。就是不知道,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欸?!人家、人家也要?!不,不要...父亲,父亲,父亲!!!!!!”

   土居豆子在离开议事厅之前,最后听到的便是冢津幸的惨叫了。

  

  

  

   时值秋季,若是平日里穿着内衬甲片的巫女袍还可以御寒,可到了该行刑、切腹时,又怎么可能容许将死的犯人继续穿着战斗时的盔甲?嗖嗖的冷风从土居豆子敞开的衣领灌进去,把她因为没有内衬甲片而略显松垮的巫女服都吹得鼓起来,若是俯视下去就可以直接从衣领子里看到那两粒红润的小小凸起。早熟的土居豆子小脸一红,急忙用双手遮挡住胸前的春光,加快脚步跟上了前面走得比她快很多的白雪。

   而白雪,虽然同样穿着朴素的白色巫女服,却让人觉得这衣服比起她作为神女时穿得华贵白袍更加适合她。好似,这白袍是为白雪量身定做,是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又好似,这身衣服才是她本应穿着的,在刑场上终结自己的生命才是她应该做的。凛冽的寒风吹打在白雪的身上,而她却始终表情淡然,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自己生命的终点站。

   “阿嚏!好、好冷...”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在土居豆子身边的冢津幸了。半个时辰前,当她得知自己也要切腹自尽之时那副闹腾的样子,豆子还历历在目。结果,她一从更衣室里走出来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当上了好奇宝宝,可能是觉得白雪难以靠近的原因,故意贴着土居豆子走了一路,也问了一路的问题。

   “呐呐豆子姐姐,切腹到底应该怎么干呢?是一定会死掉吗?”

   “......”

   “对了对了,我们这些小巫女们,死掉以后会去哪里呀?白雪姐说,我们会去神明的身边...”

   “...也许吧?”

   “豆子姐你看,那些叔叔们都用的是长矛诶,他们为什么不用我们的玉钢刀哇?”

   “......因为玉钢刀只有在巫女对付荒魂的时候才能发挥出威力,寻常人拿它砍木头都会直接卷刃。”

   土居豆子有气无力地回答着这个精力过剩的小女孩的问题。本来心乱如麻的她,看到幸这一幅转眼就忘记了死亡的威胁的天真的模样,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土居豆萁。

   【姐姐,就让我来成为你的盾牌吧!】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成了她的遗言...土居豆子一想到豆萁整个脑袋被炸成碎片,无头尸躯扑倒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思绪便更加繁杂了。

   “呐呐呐,豆子姐姐,理我一下嘛!”

   望着近在咫尺的,在这片空地上临时搭建出来的小小刑场,土居豆子默然无语。在这三块垫着白色厚布的榻榻米上,各个摆着短小的短刀。它们的长度跟菜刀差不了多少,就是更加锋利、更加纤细。比起冢津幸,饱读了各式各样书籍、受过良好教育的土居豆子一眼就看出来这些短刀都不是玉钢制的,而是冰冷的铁器。

   寒风呼啸的刑场上,站了大概有几十号全副武装的精锐武士。恐怕这些武士们,就是冢津义龙最为精锐的一股力量了。

   说来奇怪,向来不重视文化教育的武士,冢津家当主,冢津义龙竟然是个文盲。那么,他的女儿即使受过良好教育,对于除了打架以外的方面一窍不通也是有情可原的了。看她抚摸着短刀,似乎在疑惑为什么比起玉钢刀这玩意这么沉的表情来看,她多半是没认出来。

   在几个佩着太刀的彪形大汉们的簇拥下,土居豆子踏上了处刑台,深吸了一口气,正坐在了那厚布之上。她扭头看向白雪,却发现这位如鬼神传说中的雪女一样的女孩,已经优雅地拿起了摆放在面前的短刀,并用白色的丝巾轻轻地擦拭。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外表年龄不到十四岁的娇小少女,能够如此淡然地面对死亡。不管她实际上的年龄是一百四十岁还是一千四百岁,这娇小少女轻轻爱抚着即将用来剖开自己肚皮的短刀的场景,也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铭记一生了。

   “啧...就因为你们,我的小女儿......”

   就在这时,土居豆子听到了一声极为刺耳的辱骂声。她回头看去,竟然是担当白雪介错人的那位武士。他没有像是别的护卫一样穿着具足来到这里,而是穿着一身便装,可紧攥着刀柄的手已经青筋暴露。尽管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去,土居豆子还是被吓得缩了缩脖子。而白雪把这话听得分明,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优雅地擦拭着刀刃。

   “时刻已至...各位,开始吧。”

   来到这里督促三位小巫女进行切腹的,是当初在议事厅坐在冢津义龙身边的一位家老。他叹了口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土居豆子不晓得甲斐周围的风云变幻,也不懂得家臣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她只学习了如何对付荒魂、如何保护自己保护他人,却从未想过这刀锋,竟然还可以对着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气,解开了身上的白袍,露出她干净纯洁的躯体。多亏了她的小奶包还多少有点起伏,这才没让她一解开衣服就被统统看光。拜豆萁所赐,那光洁的肚皮上还出现了一小块因为她撞向自己而带来的淤青。豆子握紧了木制的刀柄,把这枚短刀举了起来,正对着自己淤青的那个位置。

   “我、我不能为父亲丢脸!”

   冢津幸用只有附近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呐喊着,锋利的刀尖正对着自己的腹部。披头散发的女孩也早早解开了袍子,她的身材比起豆子要贫瘠很多,瘦弱的胸脯空无一物,大平原之下露出了条条肋骨。

   “父亲...父亲大人,您在看我吗?”

   冢津幸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把短刀高高的抬起,用她稚嫩的声音学模学样地喊了一句。

   “为了冢津家的荣耀!!!”

   旁边传来的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令土居豆子眼皮子都是一抖。鲜血从幸的胸膛喷洒出来,剧烈缩小的瞳孔很快便失去了神采。正襟危坐看着三个小女孩的切腹的这位家老被喷了一脸的鲜血,吓得她跌坐在地。

   冢津幸轻飘飘的身躯轻飘飘地向前倒去。那枚短刀正插入了她的胸膛,而刚好插在了心脏的位置,让这朵诞生在温室里的花苞尚未盛开就便凋谢。原本活力四射的双眸之中失去了神采,就在几分钟前还像是吵闹的麻雀一样在土居豆子耳边叽叽喳喳的嘴巴微张着一动也不动,慢慢溢出了鲜血。本来上半身白下半身红的巫女服,经过她这一扎,就连上半身都被染成了血淋淋的大红色。

   冢津幸终究是太紧张了,直接把短刀插进了自己的心脏,导致她当场毙命。站在她身后准备介错的武士一下子懵了,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那位家老告诉他把尸体拖走,他才回过神来。

   亲眼目睹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消逝,土居豆子的心跳猛地加速了。这与在对付荒魂的战场上不一样,因为那是人被怪物所害,现在是人类将屠刀对准了自己。再次意识到死亡近在咫尺的豆子不自禁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发现自己吐气都已经带着颤抖了。

   “不行...不能紧张...”

   土居豆子一个劲安慰着自己,结果拿刀的手却压根不听使唤,跟得了帕金森一样抖个不停,别说对准自己的小腹了,就连使劲握住它都做不到——即使她按在刀柄上的手指都已经发白了。

   “慢慢来...”

   土居豆子猛地抬头,看向了白雪的方向。可是白雪那边已经紧咬着用来擦拭刀刃的白毛巾,把短刀捅进肚子里了。白雪不像是两位更小的巫女,她干脆直接把白袍褪了下来,尽情展示她雪白的肌肤。已经可以称作是胸部的那对乳房虽然规模不大,但是也被裹胸布紧紧地缠着,不露出一点点春光来。豆子刚刚明明听到了白雪的声音,但是显然后者在此时是说不了话的。一层细密的汗珠布满了她苍白的额头,让那本就苍白的肌肤反倒是显得红润了。土居豆子越是看着白雪缓缓挪动着刀锋在自己的腹部肆虐,就越是感觉到冷静。豆子再次看向自己的双手,却发现它们已经不再剧烈地抖动了。

   “呼......”

   她呼出一口气,用寒光闪闪的刀尖对准了自己肚脐下方的小腹。娇嫩的肌肤接触到寒冷的刀尖,被冻得哆嗦了一下,小肚子也很灵性地往后一缩。

   再不下刀,后面的介错人就该着急了。

   土居豆子这样想着,猛地一使劲,将手中的短刀狠狠地刺入了小腹之中。

   “呜————!”\\t

   她紧咬牙关,将吐露于嘴边的惨叫之声吞咽了回去。短刀像是刺进了一块扎实的豆腐袋之中,难以挪动分毫。冰冷的钢铁切开了皮肤,劈开了幼女薄薄的脂肪层,刺入了比起武士老爷们更加久经沙场的肌肉里面,直达腹膜后面密密麻麻黏黏糊糊的肠子之中。

   “嘶——哈——嘶...哈——”

   土居豆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腰背已经不知不觉间地伏了下来,给身后的介错人露出了一个完美的脖颈。她本来不想看到自己的腹部的,可却禁不住低头。在袍子与自己在太阳下的阴影之中,短刀刺入的位置被鲜血所染红,涌出来的暗红痕迹染上了巫女裙,两种暗红混在了一起导致她什么也看不清。可她又不敢直起身子来或者扒开伤口来看,因为那实在是太疼了。土居豆子不知道自己的眼中有没有血丝,不过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狰狞。

   “嗯...”

   白雪还咬着白色毛巾,轻轻哼了一声。她冰雪般的眉毛微皱,似乎直到现在才感觉到痛楚一样,可是豆子知道那痛苦有多么恐怖。比起土居豆子更早下刀的她已经在自己的小腹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痕,被传为雪女的她的内脏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花花绿绿的肠子、皮肤下的脂肪层与肌肉。

   “呃...”

   土居豆子挤了挤眼睛,猛地一摇头。她的伤口处除了钻心刺骨的剧痛以外,还感觉到了如置冰窟般的寒冷。寒冷,而滚烫:滚烫的是内脏与鲜血,寒冷的是人心与刀刃。

   一股奇妙的驱动力,使得土居豆子即使身处这样的剧痛之中,也能拿稳刀子,一点一点、坚定地划开了自己的肚皮。刀刃切割着皮肤,撕裂着肌肉的纤维,紧绷的神经都好像是绷直的皮筋一样被一根根挑断。乱糟糟的肠子被这外来物一搅,就争先恐后地朝着腹腔之中唯一的出口涌了出去。土居豆子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内脏随着紊乱的呼吸一点点被挤出肚子,不知道脸上流淌的是鼻涕还是泪水的她只能继续切割下去。身下垫着的白布早已经被血淋淋的内脏染得通红,溢出的肠子覆盖住了巫女裙与榻榻米之间的缺口,挡住了原本可以一窥豆子秘密花园的缝隙。刀刃已经划过了她肚脐的下方,就在这样极端的痛苦之下,土居豆子反倒是感受到了一点别样的,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痒痒,不断刺激着她的下体,让她想要赶紧抓一把自己的小穴。当然,土居豆子是不可能知道那个地方叫小穴的,也不会知道这有点难受但更多的却是有点舒服的感觉,叫做性快感。她觉得这让自己下体湿漉漉的感觉,是自己被吓到马上就要尿出来了。

   这怎么能行!土居豆子强忍着剧痛与小穴开合着传来的一阵阵快感,努力掰着短刀的刀把,想要尽快完成自己的切腹。

   “怎么能行...怎么能尿出来,为你丢脸啊,秋凛子前辈!”

   “啊...呃......”

   即使是如冰雕一般清冷的白雪,在切腹的最后关头,也发出了痛苦的低吟。同样是流了一地的鲜血,白雪却是用自己的手掌托住了血糊糊的肠子,没有让它们难看地流淌得到处都是。染血的洁白小手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上下起伏着,缓缓拔出了陷入体内的短刀。

   “就让我把你亲手斩杀...报我女儿冤死在战场上的仇怨...!”

   白雪身后的介错人看到她拔出刀子来,便高高举起了武士刀。尽管,她的女儿实际上是在冢津幸带领的队伍之中去世的;尽管,这些小巫女们在大型荒魂爆发之下的生存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五。他,只不过是想找一个可以拿来发泄自己的悲伤与痛苦的地方罢了。

   “义龙大人...希望,我的死能够让您不再执迷不悟......”

   白雪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把短刀插进了小腹,打算完成难度更高的十字切腹。她几乎不带感情地,像是分割一块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奶酪一样切割着自己的身体。可是,她的介错人并没有给她继续下去的机会。

   “死吧!”

   武士刀猛地斩下,连一点收着点力道的想法都没有,轻易地切开了白雪的脖颈,去势不减地直接嵌入了榻榻米之中。肤若凝脂的光洁脖颈,在白雪开始切腹之间就被她自己扒拉着分开雪银长发暴露出来,在利刃掠过之时便出现了一道血线来。直到武士刀劈到榻榻米上的声音传进土居豆子的耳朵,白雪那颗绝美的头颅才拉着粘稠的血丝从身体上跌落下来。

   “噗通!”

   没有了头颅控制身体的平衡,白雪晃了晃身子,仰躺着向后倒去。她在倒下后,突然弓起了腰来,从少女的小缝之中流出一缕清亮的液体来,不知是尿液还是蜜汁。仰反着的脖颈猛烈地喷射着鲜血,从动脉之中喷流而出的大量血液都挥洒了出来,把在她身后的介错人浑身都染红了。等到她不再喷射出鲜血,就彻底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无头尸体了。尽管她的身体在死后失去了身为【神女】的所有优雅与风度,可白雪的头颅依然维持着那副淡然与优雅。她微睁着眼睛,轻轻张开的嘴巴好像是在责备介错人下刀太快一样。失去神采的瞳孔依旧像是雪之结晶一样,闪烁着光芒。介错人走了两步路,揪着她血色与雪色并存的长发,把白雪的头颅拎了起来,放在了她的身上。

   白雪就这么死了。

   握着短刀的双手停滞在腹部裂开的伤口上方,微微抽搐的肩膀上巫女服的领口也滑落了下来,土居豆子的血液与肠子也已经把巫女服的下摆染上了更浓郁的深红。尽管她已经这样奄奄一息了,但身为庶出、无权无势,身后没有任何背景的土居豆子,反倒是活到了最后。

   可这也的确是她的最后了。

   “豆萁...姐姐没法为你报仇,提前来陪你了...”

   她缓缓闭上了昏昏沉沉的双眸,模糊的世界眼看就要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喝啊!”

   豆子的介错人动了。锋利的太刀亲吻着土居豆子的细嫩脖颈,力度刚刚好——被切断了大半的脖子只剩下了一层皮连接在豆子的身上,她的头颅十分自然地向前耷拉了下去。从脖颈的切断处喷出一股股浓稠的鲜血,就像是小型喷泉一样停不下来。之前的切腹可能已经耗尽了这小女孩的所有力气,导致她的尸体几乎连挣扎都没有,就歪斜着倒了下去,那颗染血的可爱脑袋依旧连在自己的身子上。豆子的双眼已然是半闭上了,瞳孔变得涣散、放大,死得通透了。就是不知道,究竟豆子是因为切腹而死,还是因为斩首而死呢?

   大巫女站在小广场的边上,身边还有两位手持薙刀的精英巫女陪伴在左右。在狐狸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睛,只是看着白雪的头颅和尸体被几位介错人与小姓们带走,只是看着土居豆子棕色的马尾辫在地上像是拖把一样饱吸着鲜血的样子。

   “唉...我们,走吧。”

   “走?大巫女大人,我们去哪?”

   大巫女没有回答,只是把狐狸面具扣得更严实了一些,扭头离开了广场。

  

   白雪、土居豆子、冢津幸,这两位小巫女和一位“神女”的死,似乎并没有给甲斐带来什么改变,一切都是如常,大家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义龙因为惧怕神明察觉到白雪的死,下令把她的尸体抛入山林之中让野兽啃食。可是他自己又不放心,带着几名家臣又去了一趟抛尸的地点,在自己的亲眼目睹下把被啃得残缺的,满是尘土的圣洁躯体浇上驱邪的酒放把火烧了,眼睁睁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神女连一点头发丝、一点骨头渣都不留地变成一撮灰才肯罢休。

   至于土居豆子,这位可怜的小巫女倒是选择了最为传统的巫女下葬方法。她娇小的躯体被折叠着塞进了小型的陶缸之中,盖上了泥封埋进了巫女们的大型墓地之中。平日里和同伴们互相开玩笑称呼为“小泡菜坛”的她终究也变成了一个小泡菜坛子。而她的妹妹土居豆萁和秋凛子,连尸体都找不到,更别提泡菜坛子了——她们只在墓地之中埋了几件曾经穿过的衣物而已。

   尽管万事如常,可是只要是正常人,都能感受到笼罩在甲斐上空的阴云。家里有人当兵的家庭没再看到过家里的男人,时不时有精装出现的武士们出现在城下町里,挨家挨户地寻找年轻女孩,找到了就嚷嚷着“充军”“当巫女是你家的荣耀”什么的话强行掳去,不管是身高才到人大腿的幼女还是已经准备找人成家的大姑娘,都统统被这些大汉们抓了去。百姓们的怨恨之声越来越大,直到一具娇小的尸体戴着冢津家的头盔、穿着名贵的巫女服,被挂上了踯躅崎馆的二之丸大门之上,人们的声音才逐渐消减了下来。

   那具尸体的主人,是冢津家现任当主,冢津义龙的女儿——冢津幸。恐怕她到死也想不到,她最为崇拜和敬重的父亲大人,居然会把她的尸体挂在城门之上示众。发青僵硬的死体与凄惨的死相让那些平日里自己都看不起的贫民们看了个精光,就连乌鸦都能随意地停在她的身上,啄食她的血肉。第二天,幸的尸体就不见了,出现在了野外的山林之中,经历了死后僵直已经开始变软的尸体上洒满了腥臭无比的精液。至于值钱的头盔和巫女服,自然是早就不翼而飞。

   而如海的荒魂之潮,最终还是兵临踯躅崎馆城下。冢津义龙自己竟然也套上了别扭的巫女服,手持玉钢十文字枪站在城墙之上,率领着一众家臣武士团,屹立于阵列最前方。在他们身边,是一众足轻们与直接穿上巫女服拿起玉钢刀就被称为“巫女”的大大小小的少女们组成的混合军团。望着无边的兽潮,冢津义龙的第一句话是:大巫女在哪里?

   城破了。应征而来的无辜少女们惨嚎着,被各式各样的荒魂们砍杀屠戮,属于青春少女们与尚未成熟的小萝莉们的残肢断臂到处都是,血液将这座易守难攻的山城染成了妖邪盘踞的血城。而冢津义龙浴血奋战,退守到天守阁时身边只剩下了十几个武将。他看向外面,草草被自己套上巫女服的小女孩们正被无尽的怪物虐杀着尸体,切割着四肢头颅,惨笑一声,居然直接从顶楼跳了下去。冢津家就此名存实亡,几乎大半个甲斐都迎来了血腥的屠杀。那些国人众与别的巫女组织根本阻挡不了荒魂前进的脚步,就连郊外埋葬着土居豆子以及历代各个战死巫女们的大墓地都被践踏。土居豆子娇小的尸躯还没来得及腐烂,就被循着灵力气息跑过来的荒魂们掘了出来,打碎了泡菜坛子,把里面早已失去意识的小萝莉的死体砍断、剁碎,变成一滩滩的肉渣骨泥。

   直到一个月后,踯躅崎馆被荒魂攻破的讯息才传到了远在关东的若月家手中。早早逃离到若月家的前甲斐大巫女从若月家的少女当主·若月千春那听说冢津家已经灭亡后,便只留下一封辞别信,再也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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