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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来,爱人(一)

  在背着一个不算很沉的包走下飞机,以一种轻重都很怪异的步伐踏上X国首都的土地后,因为长途飞行而脸色显得有些发白的凯峰摘下墨镜,先是环视了一圈机场出站大厅里面操着不同语言的各色人等,然后转过身来,开始打量玻璃幕墙外的X国首都B市的风景,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可以很清楚的看到X国那郁郁葱葱布满了热带森林的荒野,以及并存的摩天大厦,豪华别墅与垃圾山和破旧贫民窟棚户区,让人颇有一种魔幻的错乱感在里面,“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呢?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哪一种地方,”他自言自语道。随即吧刚才扔在地上的包重新背在背上,向机场出站口走去,“管他呢,不是说这里毒贩还是黑社会很屌么?我韩某今天就来见识见识。凯峰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出机场出站口,上了一辆漆成黄色的出租车,“先生,圣格兰迪区的K大道,拜托你快一点。”他用勉强还算听得懂的西班牙语对那司机道。

   “圣格兰迪区?”那大概四十多岁,上嘴唇留着一撮浓厚小胡子的司机转过头来用某种怪异和警惕的眼神道,“那里可是很混乱的地方,哪怕是在你们其他国家看来非常可怕的我们国家也是非常混乱的,您确定要去么?”

   这一番话凯峰当然早就知道,在稍微犹疑了一两秒后他才低声慢慢地回答道:

   “先生,我来X国就是为了这件事的,我妻子在那里遇到了一点麻烦,我现在要带她回家去。”

   很快那司机就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后以某种半笑的声音对他道:“哦,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希望你能尽快办完离开,不过要是为了这种事情,你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至少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不过——记得如果要找当地人帮忙,那就应该多给他们点钱,他们收钱起来一点也不手软的,当然也能保证你不会被什么人骚扰,这是我作为本地人的一点忠告。”说着,那司机一踩脚下油门,汽车便猛地起了步,从那机场前的高架桥上开了下去,大概是这出租车实在是古老陈旧的缘故,一阵浓烈的尾气烟雾很快在车厢里蔓延开来,呛的人直流眼泪鼻涕。

   随后这古老的车辆在B市同样年久失修的破旧公路上行驶着,时不时发出一些机械摩擦声,让人心中不由得一阵发毛,不过凯峰还是尽量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并且装作无所谓地打量着窗外的风景,看从豪宅广厦到森林山丘的一系列风景变化,等到路边的风景开始变成一片片低矮的二三层建筑乃至铁皮屋,密布的铁栅栏,附着铁丝网的高墙和麻木而看起来犹如行尸走肉般的行人等一系列让人不安的情况后出租车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随即在一个看起来建筑比起之前那些要整齐漂亮一些的路口停住了,司机在张望了一番后对凯峰点了点头:“就是这里了,如果你要找你同胞的话,这里就是他们最大的聚居区,甚至你都可以讲你们国家的语言而没有障碍的,还有,千万记得我的忠告,如果你想带着你妻子安全离开回到自己家乡去的话。”

   “多谢,承你吉言。”凯峰从兜里掏出一张之前兑换好的当地货币丢给了司机,“不用找了,”便背起自己那个看着很大但实际上没装多少东西的包转身走了。等出租车离开后,凯峰走到那个钉在电线杆上的,锈迹斑斑的白色路标牌前,上面用黑色油漆手写着一行花体字

   圣格兰迪区 K大道

   “想不到居然是在这种地方••••••想来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凯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把背包的两条背带干脆都背在左肩上,开始沿着这条道一路向里走去,一边走一边数着路边的门牌号,在期间他也看到了更多同自己一样黑头发黑眼睛的一些“同胞”,不过他们看起来大都都精神同本地土著一般萎靡不振,目光呆滞,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挪动着,稍微看起来有些生气的,也不过是无精打采地坐在自己店铺的门前椅子上,同面前的人用自己听起来半懂不懂的南方方言讨价还价,等走到一处爬着攀缘植物粉绿色墙壁的陈旧院落前后他看了一眼锈迹斑斑的破旧门牌,在看清楚那凸起的“19”字样后他先是心头一凛,随后便急急忙忙从衣兜里面掏出了那个小笔记本核对了一番,在确认无误之后他的目光开始变得迷茫起来,旋即陷入了一阵久久的沉思和回忆——

   十年前 凯峰的故乡Z城 第二实验中学

   “对不起,凯峰,我••••••我•••我家要移民去别的国家,我要转学了•••明天我就要收拾东西走•••以后我恐怕永远都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我••••••”在学校操场旁边那棵枝叶葳蕤葱茏的柳树下,脸色发白的晓茉掰垂着头,一边掰着手中一截早就被撕掉皮的柳树枝,结结巴巴的对面前原本一脸狐疑的凯峰低声道,说完,她便将头垂了下去,不敢再直视男友的目光了。

   听见这番话后凯峰先是一阵脸色发白,随即便是涨红了脸,然后用一种几乎失控的语气道:“为什么?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要去出国移民?你怎么也要转学?为什么?晓茉,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对不起,我••••••”原本晓茉就已经难以成句的说话声变得更加含混不清起来,头部更是几乎要垂的和地面平行下去,过了好一会后,她才得以用相对清晰一些的声音道,“••••••爸爸妈妈他们说要去国外才能赚大钱,把生意做得更大,而且••••••他们不喜欢我跟你在一起,说是会影响我学习,应该去国外接受先进的教育什么••••••我真的一点都不想••••••但是父母之命不可违•••我也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说着,晓茉居然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泪水不断地滴落在水泥地面上,“对不起,凯峰,对不起••••••”随着泪痕的扩散,好像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心的形状。见此情形的凯峰也不禁手足无措,赶紧将恋人抱在怀中,一边小声地安慰着她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和长发,这样一哄就是差不多半个小时,等她的情绪稍微平静以后,放学的学生都已经差不多散尽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内心一番艰苦挣扎的凯峰终于扶着自己的爱人站了起来,先用纸巾擦去了晓茉脸上的泪痕,然后轻轻拉着她的手,又尽量平静地望着她已经又红又肿的泪汪汪眼睛,用坚定而轻的声音道:

   “晓茉,既然如此,看来我们今生真的是有缘无份了,若是命该如此,那就这样,我们分手吧,祝你在别的国家能永远幸福,找到一个比我更优秀,更爱你的好男人,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另外,还请你尽快忘了我,不要再想念我,你的爸爸妈妈是对的,我确实不是个好学生,如果继续跟你在一起的话对你的未来会有很不好的影响,去吧,去国外接受更好的教育,遇到比我更优秀的人,我走了,祝你一路平安。”

   说罢,凯峰便毅然决然地撒开了晓茉的双手,风一般地跑开了,泪水也大颗大颗地砸在地面上,没有掀起一点波澜,只留下晓茉孤独地一个人站在那里垂泪啜泣。

   第二天,当所有人送别晓茉登上前往X国的飞机时,只有凯峰一个人未到,而他的父母对此可谓无知无觉,只是记得那一天他一个人在公园湖边的松树旁一言不发地静坐了整整一夜。自那之后他也性情大变,整日除了学习以外不再有其他任何多余的事情,什么玩电脑游戏,打台球还是出去喝酒之类的事情都一概停止了,性情也开始转为木讷而沉默寡言起来,话语也变得极少,而成绩虽然称不上突飞猛进,但也日胜一日地快速进步着,等到高考之时,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想象这个入学时靠走后门请托的家伙居然能成为本校排名前十位的学生,自此以后他的人生虽然算不上如何顺风顺水大富大贵,但也足以称为事业有成了,并且有了自己的产业,也算是步入了富豪和“青年才俊”一类人物之中,但是让所有人都觉得怪异的是,几乎从没有人见过他有过什么交往过密的女性,更遑论情人还是恋爱了,而他的生活更是犹如苦行僧一般的机械和乏味,除了日常的衣食住行,工作学习以外,他几乎从来不会有什么娱乐或休闲的事情在,除非是出于作为陪客的需要,才勉强充作应付地去罢了,而且还能让在场的任何人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和冷漠乏味,而他在不工作的时间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把自己一个人封闭在卧室内,不准别人靠近,然后一个人躺在或者盘腿坐床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冥想,更有甚者,他的脸上甚至连一点笑容或其他的表情都几乎从来不曾有过,犹如荒废古寺中的石佛造像一般八风不动,平静如水。这样怪异的情况当然是在本地传的沸沸扬扬,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谈资,但是凯峰对此则完全是置若罔闻,甚至不曾对此有一点表态,至于什么改变习惯则更不存在了。就这样地,他的这种上了发条的闹钟一般规律的苦行僧生活一直持续到三天前,这一天大家极为出人意料地在他脸上看见了某种似乎并不剧烈,但非常明显的情绪波动,随后他便毫无解释地马上推掉了一周内的应酬活动,将工作交给自己的部属,随即登上了前往X国的飞机,不过这并没有引起大家太大的惊讶,毕竟相比起他之前机器人一般的生活节奏,这种突然的不辞而别都显得无比正常了。而这时候的凯峰也终于站在了一个与他身份极不相称的贫民棚户区的院落之前,思念着学生时代的一幕幕场景。等一番思索结束后,他一把推开了那虽不算摇摇欲坠但也吱嘎作响的破旧铁门,走进了院子当中。

   院子里面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但是也足够算得上脏乱差了,一大堆不知道装什么的箱子杂七杂八的堆在院子的一边,覆盖着一层厚厚铁锈的顶棚架子上缠绕了几根半死不活的藤蔓,一辆沾满了泥土的旧摩托车歪倒在墙根里,显得非常破败荒凉。在默然无语地打量了一番面前场景后,凯峰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间的门进了屋。随着门的掀开,一股不知道如何形容的难闻气味便扑面而来,几乎就要让凯峰当场呕吐,不过等他定了定神后,便看到衣着陈旧,脚上踏着更破烂拖鞋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正木然地摊坐在脏破的布沙发上,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小破电视机里间或摇晃着的糟糕画面,见有人进来后,他们原本呆滞的眼珠终于转动了起来,好像之前从来没有转动过一样的缓慢,再将脸缓缓转向凯峰。这时候凯峰也看到了这两个人的脸,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双方谋面的次数也很少,而且两个人面部也由于生活困顿而显得倦怠而困苦,但是凯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用移民来迫使晓茉和自己分离,而今又因为移民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也让自己变得困顿如此的晓茉父母二人,而今昔日被当做不务正业混混的小男生已经成为了事业有成的男子汉,当年也算是风光体面一方有钱人而有资格藐视这混混的晓茉父母却流落在X国的贫民窟中看起来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地苟且活命,这让凯峰的心里不由得就产生了一阵莫名的快感。不过看到他们两人现在如此凄惨的情况后,他终究还是压抑了一番自己这十年来的复杂心绪没有发作出来,只是用一种尽量平静而冷漠的语气低声道:“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来接晓茉回家了,她现在在哪?”

   问完这番话后房间里先是一阵尴尬的寂静,随后晓茉的父亲才缓缓地开了口,声音嘶哑而缓慢,好像多年没有说过话一般地迟钝:

   “晓茉••••••晓茉她现在正停放在附近的Asen殡仪馆,待会••••••我带你去吧,希望你能带她回老家去,把她葬在她最喜欢的白水崖••••••那里的松林里面,我们••••••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求你了•••••••”

   说到这里,晓茉的父亲也开始把头埋在膝盖上,发出一阵瓮声瓮气的呜呜声,而晓茉的母亲则干脆瘫倒下去,背靠着沙发哭得死去活来,这让凯峰心中不忍的情绪又多了些,于是他放下了背包,慢慢坐在那肮脏的沙发上,再次平和了语气问道:“叔叔,阿姨,你们冷静一点,可以先告诉我晓茉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么?”

   凯峰的话似乎是完全没有起到作用,两个形容枯槁如僵尸般的人依旧在自顾自地绝望嚎哭着,这让他显得颇为尴尬,直到三五分钟后,两个人才慢慢止住哭声,开始自言自语一般有些语无伦次地诉说起来,凯峰也正了正表情,开始耐心的倾听。

   半小时后

   等晓茉的母亲再次哭的死去活来好像马上就要昏过去以后,凯峰虽然是大概知道了晓茉怎么会走上这条路和这种结局,但是这一番听到的她们一家人的情况更是让他心情复杂,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好——这家人当初原本是准备移民去N国的,但是他们居然产生了“X国和N国离得近,应该差不多”这种让人简直无法理喻的荒诞想法,然后一家人便阴差阳错的到了X国定居下来,然后他们原本是准备在这里的本国人聚居区立足,通过像是和国内一样开超市来获得第一桶金,然后以此获得比国内更广阔的发展机会,但是很明显的,在X国这种毒贩和帮派比正规军还多,连警察还是市长都能跟下饭菜一般随便杀的地方,试图靠着做生意来发财这种事情简直犹如在沙滩上修筑摩天大厦一般的荒唐,在经过初创阶段的虚假繁荣后,很快他们就隔三差五接连不断地享受到了一整套X国当地毒贩,黑帮的“热情关照”,从勒索,绑票,抢劫,纵火和殴打一应俱全,而当地的警察局居然由于各种犯罪团伙的反复袭击甚至直接人去楼空了,连报警都没有人接,更遑论破案和缉拿凶手。在这样几个月就有一次反复沉重打击之后,一家人很快便在不到几年的时间里从腰缠万贯的超市老板沦落为了一贫如洗的穷光蛋,被迫搬到这个贫民区来,以出卖力气和靠着仅剩的家财小货车运货来勉强维持生计。尽管可以设法联系大使馆回国去,但是两个人出于面子的因素实在是不好意思回去,于是就这样一直有一天没一天地硬撑着。而晓茉的情况则更加不幸了,由于她父母那荒唐的“X国和N国离得近,应该差不多”想法,她原本为在N国上学而学习的英语几乎没有派上任何用场,在X国这样以西班牙语为主的国家学校里几乎没法进行正常的学习,几乎一切都要从零开始,而这里的学校也同样混乱,学生都无心学习,整日以鬼混为主业,在初始的好奇感散去后,晓茉很快便沦为了其他学生欺凌的对象,嘲笑,羞辱简直是家常便饭,而当时还沉迷于暂时好生意的父母也只能用“忍一忍就过去了”这种话来搪塞她,直到自家的超市被洗劫一空而倒闭,晓茉也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哭着回家,向他们哭泣着说出自己被几个不知名当地男人和她同学轮奸的事情后,他们方才如梦初醒一般,于是全家就这样逃到了贫民窟里这个还能找到一些“同胞”帮助和因为没什么油水而少有被犯罪团伙关心的地方,苟且为生的同时也算是对她的一点可怜“保护”,随后就这样,一家人也勉强苟且活命了下来,但是这一切对于身心都受到了巨大摧残还失学的晓茉来说简直是灾难一般,即使是不再被欺辱凌虐了也整日闷闷不乐,时常一个人在房间里面痛哭流涕,而糟糕的居住环境和恶劣的饮食更是让这一切雪上加霜,终于在一周前她倒下了,在找不到医院和医生的情况下她很快就在绝望之中咽了气,临终前,她艰难地向父母吐露了自己唯一的遗愿——让自己的遗体回到家乡,葬在自己的爱人身边,同时提供了自己打听到的凯峰已经俨然是一方成功人士的消息。如今连唯一的女儿都不在了,那夫妻俩当然不会违背她的遗愿,于是他们一边先用攒下的一点钱将晓茉的遗体冷冻起来,一边也终于厚着脸皮设法来到了当地的大使馆,在想方设法联系到凯峰后,便哀求他能不计前嫌,将自己女儿的遗体带回故乡安葬。

   当然,凯峰此时也确实来了这里,并且也知道了这一切荒诞的前因后果,这荒唐的情形让他对晓茉的父母几乎要愤怒的抓狂——他们不仅拆散了自己和晓茉,还让她从原本生活幸福快乐的富家女沦为苟活于贫民窟中的可怜人,最后抑郁而逝,自己也落得流落异乡穷困潦倒的下场,更让自己这十年来被无喜无乐的痛苦绝望所折磨着,哪怕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也是味同嚼蜡,可谓是生不如死。但是如今晓茉已死,再愤怒什么也于事无补,只要把她带回自己的家乡便足够了,至于面前这两个形如饥民的可怜人,管他们作甚呢,我只要做好我自己的事情就够了。凯峰这样想着,慢慢站起身,把背包提上肩头走到晓茉父亲的面前,先是有些颤抖地长吸了几口气,然后用压抑过的平缓低沉声音对这个可怜的人道:

   “先带我去殡仪馆吧,我想看看晓茉现在的样子,也趁早运送她回国。”

   “是,是,是”看起来很可怜的老头抖抖索索地站起身来,趿拉着一双几乎褪色成白色的蓝塑料拖鞋推开门走出院子,来到一辆看起来还不算很旧的小货车前发动了汽车,示意凯峰坐上来,然后这车便还算平稳地一路向北行使而去,大概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后停在了一处长满棕榈类植物的灰色院落前。这院落和建筑看起来要比之前的贫民窟显得稍微整洁像样一点,不过栏杆和大门一类的金属物件依旧显出几分陈旧的气息,一些高大的热带树木叶片遮天蔽日,在院中掩出一片难得而略显压抑的阴凉,这让原本脑中进行着激烈思想波动的凯峰心情开始稍微平静下来,随后他跟着老头儿一起下了车,在进了大门以后,凯峰注意到了大门旁边门柱上钉着的一个略显斑驳的蓝色铁制门牌,上面用白色油漆潦草地写着“ASEN”字样。

   “到了啊,真好。”凯峰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口气,随即眼睛的余光便注意到一高一矮两个西装革履的白人男性迎面走了过来,在看到晓茉父亲后那个个头高一点的家伙便用某种极不友好的口气冷哼一声道:“喂,你还准备把你女儿在我这放多久,你后天要是再不来的话我就把她扔到垃圾场去喂狗了。”

   听到这番话后晓茉父亲那原本佝偻的身体顿时更加弯曲了下去,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一时半会居然只是“唔”了两声,什么都说不出,见此情形后凯峰心里也有些愤怒起来,当即走上前去,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叠事实上在本地比X国法定货币比索更加通行的美元扔在两个男人的手里哼了一声:“怎么了,不接待客人么?快点,赶紧带我去见我未婚妻。”

   两个男人不禁被凯峰这一番举动吓了一跳,先是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互相对视了一眼,再把目光转向了面前的晓茉父亲,在看见他没有什么异议后语气一下绵软了起来:“好,好,先生我这就带您去。”然后赶紧开了那二层白色小楼的铁门,带着凯峰和晓茉父亲一路往里走去。在穿过一段没有太阳光线,全靠灯管照明的长长走廊后两个男人打开了一扇绿漆的坚固铁门,随着哐当一声响,一排整齐而森然的不锈钢冷藏柜便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随后那个矮一点的男人就凑上前去,在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笔记本核对了一番后便拉开了那个最靠墙角的冷柜,伴随着一阵凛冽寒气的散去,一具光裸的身体就毫无阻碍地展现在了凯峰的面前——这正是他十年来朝思暮想的爱人,那个给他曾经带来无限幸福又让他伤透了心的女孩子。

   在视线稳定后,那静谧苍白的面容还是如凯峰的梦境中一般的熟悉,那醒目的黑眼圈和干枯的嘴唇更憔悴的让人心碎,柔软的长发松松散散地垂在背后,胸前和肩头,发丝的质地似乎还很柔软但已经显出了干燥的质地,而肌肤似乎是比起头发来更散发出死亡的气息——大概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气,并且呈现出一种冷寂的灰,犹如墓中石雕的鲜花,明明曾经是活色生香的样子,却是比纯粹的死亡更加阴冷,让人心中寒意陡然而生,而唯一能抓住人目光的,大概是她那如冬季冰封墓丘般硬直的饱满两乳,虽然是这般的丰盈坚实,但是在这般残酷的场景下似乎完全不会有人因此而产生性相关的联想,两粒灰褐的乳头钉在这浑圆的小丘上,犹如坟头新压的黄纸。

   “晓茉••••••”随着爱人的美好娇躯呈现在自己面前,凯峰的目光先是由坚定转为犹疑不决,随后又变为迷离恍惚,眼泪也在他眼中一圈圈地打起转来,但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任何会表现出自己软弱和感情变化的冲动,只是慢慢一步一步走到晓茉的面前,用手心轻轻在她冰般的肌肤上滑过去,这才转身对矮个男人一字一顿慢慢道:“我要带她回我的家乡去,给她做防腐处理要多少钱?”

   矮个男人也不知道是想什么还是因为这里的寒冷空气让他迟钝了似的,过了大概三四秒钟后才转过目光望起了凯峰,然后表情奇怪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先生,防腐和包装运输全套费用的话,大概要10000美元,运费另计,请问您要怎么结账?”

   实际上凯峰当然看得懂之前在走廊里面的费用明细表,实际上对晓茉的遗体进行防腐和包装运送的费用实际上只要6000多美元罢了,但是他并不介意这个报价也更不想为此再纠结什么,当即从自己外套里面掏出一沓还缠着纸条的美元扔在一旁桌子上,“那就快点做,至于运送的事情我会联系大使馆的,你这个要多久才能好?”

   “呃•••••••”看见那厚厚一沓钱后矮个男人态度开始越发恭敬起来,“先生,这个我们马上就可以做,晚上就能一切都好••••••”

   “那我今晚12点钟来,就这样定了。”在点上一支烟后凯峰对着矮个男人摆了摆手,“我没有给她带衣服来,能不能带我去给她挑一件衣服。”

   “行行行,当然可以,先生,只要我们能办到的一定可以,请随我来。”在把晓茉的遗体重新盖好推回冰柜后,矮个男人赶紧引着凯峰和晓茉父亲出了门,在锁上停尸间门后,他带着两个人又转了个弯,走到了另一条明亮一些的走廊里,在推开一扇似乎是最近才油漆过的单薄的木板门后一间挂满了各色服装的屋子便呈现了出来,乍一看可谓是五光十色让人眼花缭乱,似乎是很名贵的架势,但是凑上近前后低劣的面料和粗糙的走线很容易就暴露了其本质。大概是看出来凯峰发现这些衣服金玉其外的本质了,矮个男人赶紧满脸堆笑地道:“啊~不好意思先生,因为一般家庭都会给故人提供服装,所以我们这里的服装都没有太多质量好的,请您多多担待,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

   “罢了罢了,”凯峰摆摆手道,“就这件吧,反正只是一次运送罢了,随便穿点什么就好,我看这一件就很不错。”说着,他从衣架上取下一套白色的长袍丢给矮个男人,“尽快弄好,现在,马上去弄,我给你12小时的时间。我现在去联系大使馆和机场,快去!”说着,凯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而在外面茫然无措的晓茉父亲也赶紧掂着拖鞋跟了上去。但是他并没有上晓茉父亲的那辆破车,而是拦下来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随后对晓茉父亲哼了一声:“我去大使馆办理运输的手续,你就乖乖在家等着吧。”说完,出租车便扬长而去,一路奔向相对繁荣的城区。

   大使馆的位置虽然偏了点,但是也算是市区繁华地段,至少可以看到持枪的武装军警在巡逻,显得要安全了不少。在下了车后凯峰很快便手持护照进了被几名全副武装士兵把守的大门,接着直奔大使馆建筑物而去,引得不少使馆人员和办事的侨民颇为侧目。

   运送尸体回国的手续这种事情本身倒是不复杂,而且在X国的侨民当中也是司空见惯的,但是若是想等到一班前往Z城的合适飞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差不多等了一下午的时间,才算是联系到了一班凌晨三点开转机去Z城机场的飞机,随后一番折腾取到了票,再联系到一辆运尸的灵车,这才一路开向圣格兰迪区的Asen殡仪馆前来接运晓茉。

   在离开繁华闹市区后道路很快就变得坑洼不平起来,路灯的照明质量也变得参差不齐,亮一盏暗一盏的,而路旁居民区也是一片死寂,大门紧锁高墙森然,只有间或传来的电视还是电脑游戏声才不至于让这里显得像是鬼城,车上一行几人的脸色都显得有些不太好看,直到开进殡仪馆院子后,几个人的脸色才算是好看了一点。不过殡仪馆的院子里面也同样是一片可怕的安静,只有百叶窗里面些许透出些昏黄或惨白的灯光。在司机摁了好几下喇叭之后那一高一矮两个殡仪馆职员终于走了出来,在看见凯峰下车后便小心翼翼地道:“先生,尊夫人已经处理好了,您要看看么?”

   “当然看一看,走吧,速度快一点,飞机过一会就要开了。”凯峰当然还是面无表情地地对这两个人一字一顿地道,两个人自然也是不敢怠慢,很快就引着他进了另外一间大门看起来气派些的屋子里,进去以后可以看到这间屋装饰的甚是富丽堂皇,古色古香,与其他地方破烂衰败的样子完全不同,此外墙上还悬挂着耶稣受难像还是圣母之类的图形,看起来似乎是什么宗教场所,而一具浅黄色纹理细腻的木棺正盖着白纱安放于此。眼见凯峰的脸上开始露出一些似乎是不愉快的表情,那高个子职员不由得赶紧上前解释起来:“哦,不好意思先生,是尊夫人信仰别的宗教么?这个我们确实不太了解,真抱歉••••••”

   “不是这个,你们在想些什么啊?赶紧打开让我看看她,然后装好,我得马上走了。”大概是不想在这种时候发脾气的缘故,凯峰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来避免表现出愤怒的意味。那两个男人似乎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赶紧揭开白纱,将棺盖上的螺丝拧开取下,顿时一片烟雾弹般的寒气从棺木中四散开来,等这白茫茫一片散去以后,凯峰这才得以走上前再次审视晓茉。此时的她看起来比之前要润泽柔美了许多,黑发被梳理整齐散在背后,脸上散散地涂抹着些柔和的粉底,嘴唇也变得鲜嫩而柔滑如月季花瓣般,宽肥的长袍软塌塌包裹着晓茉那颇不相称的纤弱身体,细弱的双脚大脚趾被一根白色细布带捆在一起,显得异常单薄而脆弱,好像随时都要折断一般。

   虽然很难称为是尽善尽美的情况,但晓茉现在的这种样貌对于凯峰来说也可以算得上是精致美丽,至少有了往昔七八分的神韵,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示意两个人将棺木重新盖好,封装在运输的纸箱中,再七手八脚地装上灵车去,一路驶向B市的机场。就这样,凯峰在X国只逗留了大概20小时,不到一天的功夫便再次离开了,至于晓茉的父母则被他完全无视,甚至在决定完全不管他们时还有一种极大的复仇快感,反正之后的一切也和他们没有可以关联的了罢——凯峰这样想道。

   去机场的路当然要方便不少,大概在高架桥上几十分钟便到,到了以后自然是一切就顺理成章,套着纸箱的沉重棺木被再次套上了另一个更大的泡沫塑料包装箱并封装起来,装进飞机的货舱。凯峰也有些自言自语地背着包登上机。随着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动并腾空而起,晓茉也随之离开了这个毁灭了她原本美好人生的该死国家,往自己阔别了十年的故乡而去。当然这一切已经对她的悲剧于事无补了,不过这又同她自己有什么关系呢?等到飞机降落在Z城的机场时,已经是晌午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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