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文明与生命(一)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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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道德是一种社会意识形态,它是人们共同生活及其行为的准则和规范。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阶级有不同的道德观念,没有任何一种道德是永恒不变的。”

   学生时代,我用一分钟背下了这句话,在那之后,我用了一生去感悟。

   被判处流放时,我并不感觉意外。在一个废除了死刑的社会,放任一个人自生自灭,是他们伪善的灵魂所能展露出的最大恶意。

   “小天狼星号”所载着的三千多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地——奥兰星。一颗早年被用于采矿,后来改造成流放犯人的行星。

   在这里的犯人无须从事任何劳役工作,却也得不到联邦的任何保障。仁慈的联邦为了防止犯人们用手搓出宇宙飞船,还贴心地用工业残渣把整个星球表面塑化成了一个石坨子。剥光了衣服,手无寸铁的犯人们被丢在此处,不得不接受在石头疙瘩上艰难求生的任务。

   第一章:

   “各位旅客,本舰“小天狼星号”已进入奥兰星轨道,将会巡航四十八小时,在此期间,旅客可择机跳伞……”

   押送任务外包给私家飞船,好处是不会像羁押期间那样拘束,甚至还能被称为“旅客”,坏处嘛,就是这些奸商为了节省成本,巡航轨道十分有限,降落伞也是全降解的破玩意儿,在下坠过程中被高温摩擦,落地几十分钟也就化了。

   我在等,等一个跳伞时机。万事开头难,是因为开头那一步,不止拉开了距离,更决定了方向。

   当飞船越过晨昏线时,我没有多加迟疑,纵身一跃,沿着这条分割黑夜与黎明的长线,乘风飘荡。

   当视线勉强可以看清地面时,我打开了降落伞,尽管距离最低距离还有很远,但我并不打算过早落地。脚下的大地是如此单调,像一片海,却无法流动,像一片沙漠,却吹不出任何棱角。

   “啪”一声脆响,降落伞的绳子断了一根,大约三分之一的伞面顺风撅了上去……我还是高估了这帮奸商的道德水平。

   当我再次醒来时,恒星已经到达了天空最高点,虽然很小,却散发出超乎寻常的热量,是大气太过稀薄,还是地面比热容太低?

   “是你忘了放血的,烤到一半醒了还来怪我!”一声粗砺如沙石的呼喊将我拽回了现实,审视四周,十几个蓬头垢面的男女围住我,神色十分复杂。而我,正被捆住手脚,躺在松软的尘土之中。

   “你……你们好?”我尝试跟他们交流,能够看得出,我们在语言上不存在障碍。

   “实在不好意思,”看起来似乎是首领的壮硕汉子说道,“我们以为兄弟你挺不过来了,大家又着急开荤,就不分青红皂白把你给烤上了,实在对不住啊!”

   “咳咳,没什么,能不能先把我解开?”我看这群人挺和善,不像是凶神恶煞的人。

   “要不咱还是别解开了,绑这个绳子挺费劲的,你看我们这儿就没几个长头发的了,”那汉子的笑容中透露着几分质朴,我这才注意到,绑着我的不是正儿八经的绳子,而是头发编成的辫子。

   “你们……是食人族?”

   “嗐,都被送到这儿了,谁还不是食人族啊。”那汉子道,“我们算是有原则的了,只吃死人,不会为了吃人去故意杀人。”

   “那为什么还要绑着我?”

   “这不是节约大家的时间嘛,我们可以放开你,但你很快还是会饿死,痛苦不说,到时候还得是让我们来收尸。如果往别的地方走,我们得跟着等你死,万一你落到那些不太讲究的人手里,直接被杀死也是很可能的。”

   “谁说我一定会死了?”

   “想活着,就得吃人,你看你能吃得了谁?”那汉子眼神恍惚间有些悲悯,似是在对我说,也似是在自言自语,“这鬼地方,好人是活不长远的,不杀人还想有肉吃,只能捡人家残羹剩饭啊……”

   我叹了口气,呢喃道:“……如果我坚持要离开呢?”

   “那我们就只能放了你了,但不会提供任何援助,无论你走到哪里,我们都会跟到哪里,直到你失去生命,我们就会分食你的尸体。”

   “好吧,那就请给我松绑吧!”

   起身时,灰尘弄得我满身都是,从他们口中得知,那是骨灰,遍地都是……

   第二章:

   一望无垠的骨灰沙漠里,一行人缓慢奔波。我在前面按着记忆搜寻,后面的人则时刻等着给我收尸。他们既不互相交流,也没有强制我如何如何。

   十几个人,属实过于兴师动众,但他们也不敢兵分两路,在这种环境下,分开,几乎就意味着永别。

   “这里没有什么植物吗?”我喘着干涩的粗气问道,“总不可能真的能靠吃人为生吧?”

   没有人回答我,看来我的行动接近了他们的底线,他们不愿意再浪费更多的精力,来回应一个不老实的将死之人的聒噪。

   如果我不能尽快到达目的地,他们或许会突破自己设立的规矩,无论是把我抓起来,还是将我直接处死,都会让计划彻底失败。

   “听我说,前面大约十公里,有一个死人,我们可以拿来充饥,但这不是重点……”饥饿和口渴越发侵蚀我的健康,“我刚来这里,如果运气不好,也会很快死掉。但是,只要法律有一天还在生效,流放刑罚有一天没被取消,那这种悲哀就永远不会结束。我对这颗星球一无所知,但我希望有人能帮我,跟我一起拯救这颗星球上的芸芸众生。”

   “说得轻巧!”这次搭话的是一个女人,约莫三十岁,身材丰满,双乳下垂,“我这对奶子,割下来怕是有两斤重,平时的乳汁也就勉强喂饱四五个人,你想拯救苍生,你身上能割出几两肉?”

   “也许……我能让人自愿割肉呢?”见打开了开话题,我立刻趁热画大饼,“这位姐姐,你难道不想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吗?”

   “滚!”那女人狠狠瞪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的孩子……是被我们吃掉的。”精壮汉子魁梧的身材在此刻显得十分卑微,声音也近乎是从叹息中飘出来的。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多问。

   第三章:

   十公里的路并不算太远,尽管连双鞋都没有,我们还是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了目的地。

   意外的是,那里不只有一具尸体。我在降落时看到的那具肤色偏白的尸体,已经被啃得七零八落,反倒是周边五具肤色黝黑的尸体,身上除了被骨矛刺穿的伤口之外,基本还算完整。

   “白皮肤的是摔死的,被人捡到之后啃烂了,但又有人黄雀在后,两拨人打了起来,留下了这几个死尸。”我阐述了自己的判断,“祝他们安息吧,死人要给活人让路,大家吃吧。”

   精壮汉子沉默良久,最终点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是朋友了。”

   我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那精壮汉子吩咐完几个人,去调查周围的足迹,便坐了下来,用骨质匕首切割这些失去生命的肉块。

   其余几个人有的收集血液,有的剪下头发,有的剥皮,有的抽筋,有的拔骨……

   “可能解剖学教授也没这么多实操经验吧。”我苦笑一声,“不管怎么说,最近几天的吃喝算是有保障了。”

   “恐怕未必,”精壮汉子说道,“两方火并很常见,但赢的一方不太可能连尸体都不要了。我让人去看了一圈,只发现有越来越远的脚印,没看到有死人,所以也未必是同归于尽。”

   “那我们还不快逃?”我顿时站了起来,“很有可能还会有人过来收尸啊!”

   “如果真有人来找,我们这些饿死鬼又能跑多远呢?让大家先吃顿饱饭吧。”他割了块生冷的大腿肉,嚼在嘴里,竟与吃牛羊肉无异。

   “你吃生肉……就不觉得反胃?”我试探性问道。

   精壮汉子把肉咽下去,说道:“没办法,夜里生火,简直是在自寻死路,更何况我们唯一的柴火都用在烤你上了,还没烤熟。”

   我也苦笑一声:“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也会有人恪守原来的道德,都架到火上了,还管他死活嘛,来这里的不都是罪犯吗?”

   “罪犯难道就不是人了吗?”他说,“罪犯也是有人性的,要不然为什么还要改造我们呢?”

   “呵,他们要真有能力有意愿去改造,就不会把我们扔到这里等死了。”我说,“他们取消死刑,只是因为害怕自己被判处死刑,即使是被流放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们也依然有办法称王称霸。这种刑罚,真正能够惩罚的只有普通人。”

   “随便吧,只要还有活人,就不会有真正的公平。我被扔到这里算是罪有应得,我早晚会死,我只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还是个人,不是野兽。”

   我不太同意他的看法,但也无意去辩驳,道德这种东西,还是用来律己最好。我问他:“你犯了什么罪?”

   “强奸,抢劫……”他的目光极为惆怅,“来这里一千多天了,虽然很苦,但离解脱也越来越近了。”

   “来到这里的人,放到几百年前,十有八九都够个枪毙吧。”我不免感慨道,“他们禁止了死刑,却允许把人投入地狱,还真是慈悲啊……把人扔到地狱里,人就一定会改悔吗?”

   “谁知道呢?”

   “我看你现在跟个菩萨似的,一点也看不出罪犯的样子。”

   “一个人该不该受惩罚,不是看他像不像罪犯,而是看他身上有没有背负罪孽。”

   “好家伙,你这都经历了什么啊?”

   “我给人当过打手,也在路上当过乞丐,还亲自杀了不少人。”那汉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悲戚,“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被人杀死或饿死,可是我遇见了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当时……再没肉吃就真饿死了,我宰了那个女人,她没有反抗,只求我把肉分给她的孩子……”

   我没有搭话,这显然是触及了一个人最脆弱的记忆,这个男人泪流满面,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良久,所有人都填饱了肚子,我们拖着残余的几具尸体,趁着夜色,远离了这片危险而又残忍的土地。

   第四章: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靠着捡来的尸体,过上了不愁吃喝的日子。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我跟这十几个人熟络了起来。

   领头的精壮汉子,四十来岁,从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别人都管他叫大哥,我不喜欢这么叫,每次都是直接走过去跟他说话。

   其余十三个人,除我之外,八男四女。男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其中有三个残疾。女人里面有三个是三十多岁妇女,其中一个在哺乳期,最后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孩。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衣不蔽体,只有那三个妇女用人皮遮盖了一下裆部,十五岁的女孩反而一丝不挂,丝毫没有羞怯之意。

   小孩子总是更能适应新鲜事物,或许对她来说,这里的一切才是真正的理所当然。

   “先生,我想听您讲讲文明社会的故事。”十五岁的女孩眨着眼睛,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别样的纯真。

   “没什么好讲的,不过就是一群被科技和傲慢迷惑双眼的废物罢了。”

   “一群废物可以发展出那么灿烂的文明吗?”

   “从生物学上来说,你跟他们并没有任何区别。他们不过是占据了更加丰富的资源,发展了更长的时间而已,搞不好哪天就会自行灭亡也说不定。”

   “奥兰也发展很久了,但……完全都是文明社会在向这里单向灌输。”

   我顿了顿,正色道,“事实上,这颗星球上的人们已经开始形成自己新的文明了。它很弱小,很残酷,与旧文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它已经挣脱了旧文明的桎梏,朝着一个全新的方向蓬勃发展了。”

   “在这颗星球上出生的人,最多流传五代,就会被文明社会流放过来的人彻底取代了,怎么可能有什么新的方向?”

   “基因血脉的传承,不过是野兽进化的途径,对于一个文明而言,只要有从小耳目濡染的新一代,就足够自行发展了。”

   “您跟我看过的很多人都不一样,”女孩道,“从文明社会,也就是您说的旧文明来的人,要么极度痛恨旧文明,要么渴望回归旧文明,但他们对这里,从来没正眼看过。”

   我盯着她的双眼,盯到她局促不安:“你觉得你属于哪个文明?”

   “我……应该是属于这里吧。我的母亲是被流放到这里的犯人,她为了活命,跟其他男人做爱,意外生下了我。在我十岁之前,我们都是依附在一个领主名下,领主被他儿子杀了,我们也跟着流离失所,最后遇到了孤身一人的大哥。我跟大哥一起吃了母亲,他带着我走到了现在。”

   “如果允许你许一个愿望,你会许什么?”

   “我想……天天有肉吃。”

   “肉从哪里来?”

   “最好是吃外人,其次是吃犯了错的自己人吧。”

   “如果让你统治这颗星球,每一个人都是你的子民,不再有外人,犯错的人也很少,你又要怎么保证自己的子民都有肉吃呢?”

   “……我不知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人愿意主动牺牲自己,让别人吃肉呢?”

   “怎么可能还会有这种人?”

   “譬如你的母亲……”

   她沉默了,眼圈却渐渐红润起来。残酷的环境对一个小女孩最大的仁慈,就是为她打造了一颗冰冷的心灵,但越是冰冷的东西,越会被温度触动,哪怕只是一个小火苗。

   我继续说道:“笼统来看,这颗星球上生活着两种人,一种是从旧社会流放来的罪犯,一种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新一代。我是前者,你是后者。前者终究难以摆脱原来的束缚,后者却有可能建立一个新世界,前者都是罪人,后者却生而无罪。”

   “那些领主的孩子,拿普通人的生命取乐,他们也无罪吗?”

   “他们所犯的罪过,是后天之罪,归根结底是被一群罪犯教育出来的。我们当然要审判他们,但我们更要摧毁产生这种罪过的教育根源。”

   “连你也要一起摧毁?”

   “人都是要被摧毁的,只有文明才能永生不息。”我沉吟片刻,“如果让我许愿,我会许两个,一是让所有罪恶都得到审判,二是让无罪之人,都能自由发展。”

   第五章:

   经过几天的努力,我们基本完成了对死人的全方位利用。血肉已经化为水和食物,祭了五脏庙,人皮从肚脐横切,晾干鞣制,虽有缩水,却也是一身不错的皮衣。肋骨做成胸甲,韧带做成皮筋,四肢骨头被做成武器和工具,小的一些骨节也被磨成了刀片。

   当然了,象征着一个人的灵魂所在的头颅也不会被丢弃,大家都不介意多一个头盖骨当碗使。

   休整之后,我们再一次踏上了流浪的旅程。在这颗星球上,唯一的生物就是人类,唯一的猎物也是人类。

   普通人来到这里,要么被人杀死,要么在流浪途中饿死。稍强一点的,可以成群结队去捡死尸,或者猎杀那些落单的倒霉蛋。再强一点的,依附于某个大势力,获得精良的装备,在该势力地盘内杀人捡尸上供,偶尔参加争夺地盘的战争。最强大的,自然是那些盘踞一方的领主,他们拥有固定的领地,用尸骨垒起高高的城堡,驱使人们在他的领地内相互厮杀,尸体还要上缴,让他坐享其成。

   我们所在的地方,理论上也是某个领主的地盘,但就像牛羊不可能啃到每一棵牧草一样,我们也勉强能在“别人的牧场”里苟且偷生。

   事实上,这片星球的土地也没有什么“无主之地”了,只看当地的领主有没有能力管到这里而已。

   “在这里,最危险的地方有两个,一是领主的宅邸,二是领地的边界。”精壮汉子如是说。

   我们在做的,更像是某种食腐动物的工作,避开凶猛的猎食者,尽可能去搜寻毫无攻击力的尸体。

   然而,好运并不总是偏向这里。

   “臭要饭的!拉出三个人来,让爷爷砍了交差!”两个衣着比我们强不了多少,但头盖骨做成的头盔上刻着徽记的人把我们拦了下来,“碰上爷爷算你们走运,选出人来赶紧滚出去!”

   我能看出精壮汉子脸上的愤懑,但也能明白他最终的隐忍,他最后挑出了那两个不在哺乳期的女人,还有一个最瘦弱的瘸腿小伙子,脱下了他们身上的新皮衣,用骨质匕首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诚然,我们十几个人干翻这两个巡逻队不成问题,但这势必会招来严重的报复,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活下去的余地。

   临走时,我们只带走了那三个人的衣物,还有一张写在巴掌大的人皮上的驱逐文书。如果运气足够好,这张人皮是我们能够活着走出这片领地的最大依靠。

   第六章:

   我并不是那种讷于口舌的人,但这一路上我们都很少交流。大家都在沉默,在沉默中死亡,在沉默中存活,仿佛沉默,能够得到命运的饶恕。

   “老弟,你脑子活络,应该能够理解我的做法吧。”精壮汉子拍着我的肩膀,似乎是要把压力丢在我身上一般,“我们都是罪人,死亡不过是洗清罪孽最快的方式罢了……但是有一个人不一样,我要你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的周全。”

   精壮汉子的眼睛盯着十五岁女孩的背影,她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无拘无束,也没有任何担子压在她的肩上。

   我点点头:“未来在她身上。”

   也许是命运的垂青,也许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我们顺利走过了领地的分界线,虽然全部家当都被扒了个精光,但好歹没有人员伤亡。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精壮汉子为什么让我们在过关之前不要命似的狼吞虎咽。这样的事情,想必他已经经历了很多遍。

   另一个领主的领地,并没有带来另一份生机,在一个人吃人的时代,死亡与存续总是堆在一起。

   出于谨慎,我们选择深夜前行。虽然不利于发现尸体,但这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减少与巡逻队相遇的可能性。

   当然了,这也会增加与同行相遇的可能性。

   “不许动!交出你们所有的东西,饶你们不死!”二十多个人把我们团团围住,试图将一无所有的我们再次洗劫一空。

   精壮汉子刚要上前,我拽住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奉领主之命,捉拿外邦间谍,你们白天藏得这么深,夜里不还是让我给逮到了!”

   这一通吓唬让对方有了点迟疑,我则继续趁热打铁,指着精壮汉子说:“你带一队人,去通知大部队,收网!”

   “是!”精壮汉子配合很好,把几个小伙子都带了出去。妈的,就留给我一个哺乳期妇女,一个十五岁女孩,跑都跑不掉。

   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老实交代,你们这些人里,谁是主谋,谁是从犯,谁是被胁迫的!”

   没有人回答我,也没有人站出来反驳。这是刚才“大部队”带来的威慑,也是让我进退两难的枷锁,时间越久,对我越不利。

   “老子奉命来抓间谍,没工夫跟饿死鬼干耗!你们好好想想,谁是最近加入的,谁平时鬼鬼祟祟,谁在别人都饿肚子的时候还生龙活虎,把间谍供出来,老子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良久,对方的头头终于回了一句话:“如果我们帮您抓到这个间谍,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你们还想要好处?”我佯作嚣张。

   “抓到间谍,这个会下奶的娘们儿就赏给你们了,喝奶吃肉,随你们便!”女孩拽着哺乳期妇女的手,样子仿佛是一对母女,事实上她也喝了不少这女人的奶水,但她还是把这个苦命的女人推了出去。

   那女人看了一眼我们,没有做声,默默走了过去,对方也推出一个断了一只胳膊的年轻人,说他是间谍。

   我不知道最后他们有没有看穿我们的把戏,但他们做了一笔很合算的买卖。

   女孩说,那女人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亡故的孩子,每天夜里都会偷偷挤奶水给她喝。女孩活下去,比那女人自己活下去还重要。

   我无从验证或证伪,只知道那个独臂年轻人被女孩放倒在地,胸腔被捅了一刀又一刀。女孩伏在尸体干瘪的胸膛上,吸吮着渗出的血水。

   女孩在那一夜,成长了很多。

   第七章:

   第二天,我跟女孩两个人,外加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一起走在这残酷的世界上。我们借着破晓时分的光线,远远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但那些身影并没有向我们走来,而是离我们越来越远,跟朝霞一起随风而逝。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中午,精壮汉子带着小伙子们突袭了那个三十多人的队伍,手无寸铁的他们斩杀了对方二十多人,终究还是全部壮烈牺牲。

   至于那个哺乳期的女人,则被当成祭品,在那个头头的主持下,剖开肚子,割下头颅,为一场盛大的葬礼而陪葬。

   我不知道那晚我的举动到底是神来之笔,还是自作聪明。我不知道如果是那个精壮汉子,会选择怎样处置。我不知道一向精明理智的他,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式袭击。我知道,我应该带着女孩,替他们活下去。

   “先生,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现在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流浪,活过一天是一天,一种是努力爬到最高处,让这个世界为了你做出改变。”

   “我选第二个!”

   然后,我们就被捕了。

   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落单者就是猎物。精简的队伍组成并没有让我们如老鼠般躲过猛兽的法眼,反而让我们因为弱小而更加危险。

   “也不知道领主怎么想的,非得要这种没胸没屁股小妮子,又出不了几两肉。”

   “嗐,你这就不懂了吧,咱领主是上面来的上流人士,大人物都是萝莉控嘛!”

   被用头发拴住押走,已经是极大的幸运,如果不是女孩硬要保我,我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当然了,让一百多斤的人自己走比背着一百多斤的人要轻便也是原因之一。

   “哈哈,好妮子,有胆量!”领主肥硕的五官在其光秃秃的脑袋下显得既滑稽又狰狞,“等我五十大寿那天,你一定是最漂亮的一道主菜!”

   “领主,人家听说,女人的肉,必须要强大男人的浇灌才足够美味呢!”女孩的眼神霎时间显得魅惑至极,让我感到不寒而栗,她又说,“这是我的营养师,让他平时多给我调理调理,保证您生日那天吃到的,比任何一个女人的肉都要美味。”

   就这样,我以营养师的身份住在了她隔壁,我们这豪华的庭院虽有重兵把守,却也随时都有身强力壮的男人进进出出。她用稚嫩的身体承受着一次次冲撞,又把进出的脚印织成了一张网。

   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

   第八章: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毫不意外,她也在高强度的进进出出下怀上了身孕。我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到底有几分,但她的确执行到了完美。

   三个月后,早已蜕变为女人的女孩也挺起了颇为可观的孕肚,领主的生日也在这一天来临。

   为了用餐卫生,身怀六甲的她依旧被要求灌肠禁食,但原本每天五人的轮奸被她要求所有人一起上前,一百多个人挤在狭小的院子里,谁都有可能是孩子的父亲,谁都愿意为了她铤而走险。

   会场上,肥头大耳的领主费力砍断了一个女性的头颅,宣布了宴会的开始。几十个外邦的领主齐聚一堂,或许他们真的互相派过间谍,但在此刻也显得无比绅士。

   领主端着头盖骨碗,说着客套且虚伪的话,而他的碗里,装的是热气腾腾的鲜血。

   一场荒诞的大戏即将上演,领主们如同猴子一样,把自己褪了个精光,身边左拥右抱,仿佛这座用人骨搭建起来的城堡,一瞬间也变得淫靡起来。

   时间来到正午,恒星在视线里到达了最高点,随之就要走下坡路了。为了避免被误伤,我及时退出了城堡,身后的打杀声随即吞没了一切。

   声音渐息,我去后厨抱着已经虚弱至极的她回到了宴会席间。

   嚣张的领主们已经被捆成了粽子,少数几个还因为马上风昏死过去。发动起义的男人们个个欢欣鼓舞,好像夺得的不是一个城堡,而是一个国家的王权。

   “勇士们,感谢你们的英勇表现,我向你们承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有一个光明而坦荡的未来”她说着我草拟的稿子,声音却毫无虚弱之感,“今天,势必是载入史册的一天。它标志着人民对压迫的反抗,代表了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们不仅要攻克一座城堡,还要解放这颗星球!我们要让那些压迫我们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们要让那些被欺辱的人,挺起骄傲的胸膛,我们要让公平和正义,贯彻到每一寸土地,我们要让世界,为了我们而天翻地覆!”

   等到一切都安顿妥当,时间已是深夜。原本用作宴会食材的人,也没有幸免于难,被用于了另一场更加盛大的宴会。

   在一番精心运作之下,我们利用这帮身强力壮的近卫军,完成了一次近乎完美的政变。这是非常冒险的举动,这些人中但凡有一个叛徒或是领主安插的探子,计划都会全盘崩坏。这又是非常稳妥的举动,在这帮酒囊饭袋的脑袋瓜里,猎物永远都是猎物,不可能在上桌之前还暗地沟通,浪费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

   不管怎么说,我们仅凭两个人,夺下了一座城堡,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至于为什么非要拖到宴会当天才动手,则是因为,还有几十个领主可以趁机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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