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卷 第1章 遍地忠臣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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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卷起飞雪呼啸而过,仙居殿的飞檐下,一排鎏金铜马随风摇荡,连绵不绝的“叮当”声在雪夜中远远传开。

  凭栏远眺,宫室楼台、山水林苑,此时都被掩盖在浓浓的夜色之下,实在不是看风景的好时候。

  程宗扬却靠在栏杆上,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似乎正看得入神。

  风雪扑面,程宗扬长长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中,心头却翻滚如沸,各种懊恼后悔翻腾不已,没有半点停歇。

  自己当时怎么不一刀把那邪物给劈了呢?

  自己刀都举起来了啊!只要一刀下去,就能除掉那邪物,永绝后患!

  程宗扬拍了拍脑门,心里头隐约有个念想:好像这事谁说过些什么,自己这会儿想不起来了……

  华丽而空旷的大殿内,恢复了盛年风姿的太皇太后仰身躺在洁白的月桂木盆中,玉体横陈,酥胸半露,凌乱的亵衣上沾满了未干的血迹。

  战刀光芒乍起,闪电般照亮了她秀发上精美的凤冠。

  太皇太后娇靥上满是惊惶,那双美目却望向他胯下那片不可描述的部位,目光中流淌着蜜糖般的柔情,妩媚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晚啦……”

  她轻笑着说了一句,接着乌黑的秀发一根一根变得花白,白美的肌肤刹那间失去水分,变得干瘪苍老,细密的皱纹沿着眼角,在如玉的娇靥上悄然蔓延,就那样在他眼皮底下,变回老迈的模样。

  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即将登基的唐皇李炎领着一众近侍、大臣匆忙涌进大殿。

  高力士和仇士良一左一右随侍在侧,后面是卫国公李药师,宰相王铎、尚书左仆射严绶、尚书右仆射卢钧、礼部尚书李揆、户部侍郎刘瑑、左监门将军李珫……

  还有自己的老熟人,鸿胪寺少卿段文楚。

  再往后是一群羽服道人,为首的便是长青宗大炼师赵归真。

  中间还夹杂着一名光头和尚,肥嘟嘟的胖脸上满是油光,这会儿也挤在人群间,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望着殿中的场面,所有人都像被定住一样,惊骇欲绝。

  昏黄的灯光下,那位身为汉使的程侯披头散发,状如疯魔。

  他赤裸着上身,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半旧的帷帐,高举着一柄电光激射的长刀,正神色狰狞地往下斩去。

  下方的浴盆内,身为唐国至尊的太皇太后郭氏惊惧交加,她衣衫不整,身上血迹斑斑,正举手挡着刀上的电光,哀声道:“饶命!莫要杀哀家……”

  李炎瞠目而视,这是他认识的那位程侯吗?平日里笑闹无禁,脾气极好,怎么突然间凶性大发,竟然手持利器,悍然对老迈的太皇太后行凶?

  旁边两位内侍,高力士和仇士良一胖一瘦,一个张口结舌,白粉粉的圆脸蛋上,红彤彤的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俩鸭蛋;另一个目瞪口呆,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半张着嘴巴,一声“卧槽”几乎脱口而出。

  卫公倒还镇定,但神情严肃,握着笏板的手指已经攥紧。

  赵归真趔趄着身子,一手按在胸口,大惊失色之下,险些牵动伤势,吐出血来。

  信永两眼发直,脸上的油光已经化为油汗,“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周围的重臣无不骇然,一个假节的汉使,竟然当众挥刀,对垂垂老矣的太皇太后下手,这是要让汉唐两国不死不休,玉石俱焚吗?

  众目睽睽之下,那程侯胸口和肩背的肌肉隆起,决绝地一刀斩下。

  带着电光的刀锋落下,一片殷红刺目的鲜血匹练般飞溅而起,洒在残破的帷帐上。

  “娘娘莫怕,有我程宗扬在此,绝不会让妖祟伤到娘娘!”

  一声断喝响彻大殿,众人耳中脑中俱是一震,随即目光齐齐抬起,朝程侯手中望去。

  赤身浴血的程侯握着一根斩断的粗藤高高举起,右手刀锋一指,声如雷霆地喝道:“李辅国以妖祟作乱宫禁!已经被我斩了!这就是他喂养妖祟的证据!”

  他手中的藤条足有儿臂粗细,表面遍布着凸起的瘤结,色泽赤红如血,断口处血如泉涌,虽然已经被斩成两截,仍像怪蟒一样在他手中挣扎扭动,凶狞而又妖异。

  众人齐齐顺着刀锋望去,这才注意到殿中铺着一片五彩的沙砾,犹如华丽的地毯一般。

  一具尸骸倒在沙砾间,看衣饰正是博陆郡王李辅国,只不过这位多年一类手执权柄,在唐国翻云覆雨的太监王,此时已经身首分离,肢体破碎,死得不能再死。

  短暂的静默之后,殿中一片哗然。

  太皇太后笑吟吟道:“多谢程侯。”说着目光玩味地在他胯下打了个转。

  程宗扬死死盯着她,眼角不受控制地跳动几下,然后猛地转过身,扯住帷帐裹紧屁股,三步并做两步蹿到殿后。

  干!躲在殿上吹风的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

  李辅国处心积虑想要夺舍,自己跟杨妞儿等人拼死拼活,本以为他已经形魂俱灭,谁知他竟然成功夺舍太皇太后!

  一个死太监已经够难对付了,如今又夺占了太皇太后的躯壳,口称懿旨,万民敬仰,连未来的皇帝都要恭顺奉养,以尽孝道,这还怎么玩?

  当时自己一刀下去,一了百了,还用得着现在这样提心吊胆,坐立不安吗?

  但话说回来,如果自己真要一时冲动,当着李炎和满朝文武的面,把太皇太后给劈了,痛快是痛快了,可唐国上下当场就要疯,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跟自己玩命。

  你说夺舍,有证据吗?

  合着太皇太后跟李辅国都被你砍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是吧?

  没有证据,任自己说破大天也是白搭。

  反而是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手刃太皇太后,铁证如山,到时候李炎得头一个上,剩下的谁都跑不了,不上来拼个你死我活,绝对收不了场,连卫公都保不了自己。

  要不要索性跑了算球?

  自己带上家眷兄弟,拍拍屁股就走,就算将来李辅国妖性大发,借着太皇太后的躯体兴风作浪,把大明宫变成恶鬼噬人的魔窟,整个长安城都化为尸山血海,关自己屁事!

  自己躲回舞都,高筑墙,广积粮,就不信老妖李喇嘛能隔着云水和汉唐的国界,把魔掌伸到自己老窝里。

  程宗扬心头激荡,一时间真有拔腿就走的冲动。

  随即他又拍了拍脑门。风头不对就打退堂鼓,这算自己的老毛病了。三十六计,自己也不能光逮着一个上计往死里用吧?

  自己跑了,杨妞儿怎么办?跟着自己一起跑?

  也行吧。

  那李炎呢?

  他跟自己混的挺好,要不要跟他说一声,也一起跑?

  好吧,大唐的皇帝都跟自己跑了,唐国不如改名叫博陆李辅国得了。

  胡思乱想中,夜空传来几声长长的鹤唳。

  那是仙居殿饲养的仙鹤。

  半夜时分,殿中突然涌来一群陌生的不速之客,又没有了看管的控鹤人,这些仙鹤受了惊吓,纷纷飞走,但又不敢远离,只在仙居殿上空徘徊。

  鹤唳声让程宗扬冷静下来。

  怎么可能一走了之?人都没找齐呢。

  自己此行的目标卓美人儿,至今不见踪影。

  更别说还有死丫头,一去杳无音信,想起来就揪心。

  还有泉奴,莫名断了联络,下落不明。

  还有蛇奴和罂奴,人应该已经回来了,但自己连面还没见着……

  更何况面对着李辅国这个邪物!自己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先不说利益得失,自己良心都过不去!

  程宗扬脸色难看地摸了摸胸口。

  良心这玩意儿真不是好东西!为了能让它安分点儿,自己就得冒生死之险。

  可太他娘的奢侈了!

  程宗扬长长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身后脚步声响,白霓裳捧着一叠衣物过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你先穿着吧。”

  与李辅国一场恶斗,程宗扬倒是没受什么伤,可衣服打没了。从老太监的曼荼罗幻境出来时,干脆是光着膀子。

  紧接着又是前后两场大战,先战齐羽仙,再战鱼玄机,战到裤子都没了。

  李炎带着唐国一帮重臣赶来时,自己要不是撕了块帷帐遮羞,脸可丢大了。

  因此揭穿李辅国的阴谋之后,程宗扬便麻利地滚了出来。

  毕竟就算脸皮再厚,他也不好意思光屁股包片儿帷帐,跟唐国未来的皇帝和一帮朱紫大臣们冠冕堂皇地肃然相对,共商国是。

  可惜大明宫万物俱备,唯独一样东西少得可怜:男装。

  整个大明宫日常居住数万人,理论上只有一个男人:皇帝。

  宫里除了女装,就是太监的衣物,至于拿皇帝的御衣来穿——自己还是光着算了。

  白霓裳当然不会犯这种错,仓促间,她只找了几件内衣,唯一一件外衣,还是高智商脱下来孝敬给师傅的。

  内衣还好,是尚衣监新做的,虽然是太监用的,多少有些晦气,但还能忍,穿在里面也看不出来,可那件外衣怎么穿怎么别扭。

  “你找吕小子的也行啊,”程宗扬一边穿一边抱怨道:“高智商那体型,我穿着合适吗?算了,凑合吧。”

  “程郎穿什么都好看。”白霓裳笑道:“我倒是奇怪,你裤子怎么也掉在殿里了?”

  程宗扬赶紧道:“东西找到了吗?”

  “呶。”白霓裳递来那对铁球。

  程宗扬松了口气。这也许是自己此行最大的收获了,一个特殊的空间。虽然仓促之下,无暇细看,但光是噬血藤元种,就已经值回票价了。

  触手系啊,没想到自己还能得到这种东西。六朝这个世界的生物多样性,还真是令人充满惊喜呢。

  程宗扬收起铁球,一边问道:“吕雉呢?见到她了吗?”

  “没有呢。”

  奇怪,她飞哪儿去了?要是别人,还可能迷路了,她一个能飞的,总不至于也迷路吧?

  要命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程宗扬也顾不得多想。他穿好衣物,收拾停当,“下面还在闹吗?”

  “还闹着呢。”

  白霓裳笑道:“那些大男人可真厉害,就跟演戏一样,说哭就哭,说跳就跳,一个个捶胸顿足,声泪俱下的,发誓跟李辅国势不两立。”

  “我去看看。”程宗扬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下不再犹豫,起身往殿中走去。

  白霓裳喜滋滋地跟上来,紧紧搂住他的手臂,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他身上。

  玉人在侧,呵气如兰,那种香艳软弹的触感,让程宗扬当场就迈不开步了。

  高智商这小兔崽子衣裳也太短了,连腰都遮不住!瞧瞧,下面顶得跟帐篷一样!还怎么走路?

  自己这么硬挺着下去,那可是当着唐国君臣的面,活活把脸都丢尽了。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程宗扬一时间满心冲动,不如索性跟小白来一发!好几天没上她了,还挺想的……

  总算刚开过两个苞,理智尚存,程宗扬按捺住翻腾的欲火,提醒道:“这样不好吧?下面好多人呢,还有你们道门的。”

  “那有什么?反正我是你的女人。”白霓裳娇美的玉颊贴在他肩侧,像小猫咪一样亲昵地磨蹭着,“人家都跟你睡过了。”

  你这是在玩火啊!要不是李辅国阴魂未散,太皇太后和整个大唐还等着我去拯救,我这会儿就把你办了!

  “还有正事呢,潘姊儿跟燕仙师随时可能过来,你去接一下。”程宗扬捏了捏她的屁股,哄劝道:“听话。”

  白霓裳嘟起小嘴,“好吧。”

  仙居殿内,原本昏暗的宫室此时银灯高照,映出众人形形色色的面容。

  太皇太后郭氏惊吓过甚,由高力士服侍着,去了后面的寝宫休息。

  大殿中央那处曼荼罗坛城和李辅国的尸骸,已经用帷帐围了起来。

  一众内侍、外臣都聚在殿中,面对李辅国妖祟后宫的铁证,有的激昂慷慨,有的义愤填膺,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喜不自胜,还有的失魂落魄。

  程宗扬一眼扫去,赶到宫中的大臣已有数十位之多,其中不少都是自己在宣平坊的街坊。

  近水楼台先得月,有自己这个深入棋盘的搅局者,街坊邻居们得到消息,乃至通行速度都快了一筹。

  殿中最激昂慷慨的是尚书左仆射严绶,他双目红肿,显然刚才大哭过一场,此时正仆地向李炎陈辞,请立刻禠夺逆贼李辅国王爵,收其家眷,穷治其党羽。

  程宗扬暗暗撇嘴。

  唐国大臣没有哪个不与宦官勾结的,而严绶绝对属于和宦官勾结最深的那一批。

  其人才具平平,能当上尚书左仆射,无非是早早投靠了宦官,对李辅国大表忠心。

  这会儿风向一变,说跳船就跳船,丝毫不带含糊的。

  李炎双手按膝,腰背挺得笔直,虽然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但年轻英锐的面孔上,已经有了帝王的威仪。

  一名身着戎装,结着英雄巾的武者立在他身后,一副赤胆忠心之态,却是来自大弁韩的周少主。

  他背着长枪,紧守着未来的唐国皇帝寸步不离,不时作顾盼自雄状。

  他怎么跑这儿来了?程宗扬心下嘀咕,四下张望一眼,却没看到黎锦香。

  这边严绶话音刚落,旁边几名大臣迫不及待地竞相开口,纷纷请求收回李辅国的御赐姓名,将其余孽一网打尽,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卢钧和郑余庆等几位宦海沉浮多年的大臣明显要老成一些,略略错后一个身位,持笏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宰相王铎出身世族,风姿极佳,王涯、李训等人被杀,他如今已是朝中仅存的宰执重臣,但此时地位颇有些尴尬。

  毕竟他是先帝擢拔的宰相,与江王殊无瓜葛。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君即位,自然要遴选新人,他这样的前朝重臣通常会被授为山陵使,借由为先帝治丧的名义,体面出局。

  因此也只躬身聆听,闭口不言。

  段文楚作为鸿胪寺少卿,官职在殿中根本不够看,他又非是钻营之人,三两下被挤到圈子之外,此时背靠着蟠龙柱,两眼望天,一脸的生无可恋。

  朝廷动荡至此,唐国的大臣们仍在蝇营狗苟,怎教人不心丧若死?

  “周卿,你看呢?”李炎开口说道。

  周飞险些应声,旋即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根本不配在这种场合张口,赶紧挺了挺胸,站得更直了一些。

  旁边三名官员形成一个小圈子,游离于众人之外,其余大臣对他们虽然态度客气,却毫不亲近,颇有些敬鬼神而远之的意味。

  为首一名方面大耳的官员闻声上前,语调铿锵地说道:“臣以为,李辅国祸乱宫中,骇人听闻,当收其党徒入狱,严加审勘!”

  李炎点了点头,然后道:“来卿?”

  另一名细眼薄腮的官员躬身道:“周推事所言极是。臣以为,当兴大狱!”

  两人话虽不多,但杀气腾腾,群臣无不凛然,严绶等人更是冷汗迭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程宗扬忽然反应过来,这两位就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在长安声名赫赫的推事院两位主官:周兴、来俊臣。皇帝的鹰犬和屠刀。

  他看了眼第三位没有出声的官员,正是那位胡人推事,索元礼。

  嚯,能让这三位一同出手,李辅国的义子义孙们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祖坟都冒黑烟了……

  李炎忽然站起身,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笑道:“程侯。”

  衣物不合身,程宗扬也只当自己不尴尬,他阔步上前,抬手道:“外臣见过陛下。”

  李炎双手一托,阻止他躬身下拜,口中说道:“免礼!”

  顺势上前握住他的手腕,紧绷的手指微微战栗。

  只有这一刻,才流露出压抑的紧张与兴奋。

  “方才赵炼师等人已然验看过,程侯斩杀的邪物,正是李辅国那奸贼以妖法豢养。”

  李炎心有余悸地说道:“若非程侯坚忍勇决,不避生死,竟被此贼挟持皇祖母,我等皆是罪人。”

  “都是陛下洪福齐天,还有杨公主舍生忘死,外臣只不过是侥幸而已。”

  李炎愤然道:“此贼蛇虺成性,为了挟持皇祖母,竟将仙居殿的宫人屠戮一空,如此凶残暴戾,简直是丧心病狂!”

  程宗扬此时却是心有所悟,自己在蓬莱岛上看到的尸横遍地,真未必是李辅国毫无意义地以杀戮为快。

  将仙居殿的宫人内侍尽数杀绝,他才好放心地夺舍太皇太后,以免被身边人看出破绽。

  只能说李辅国确实处心积虑,一开始定下的夺舍目标就是太皇太后。

  可李辅国夺舍太皇太后这种事,过于骇人听闻,当着群臣的面,实在不好公然说出来。

  别说自己口说无凭,就算是证据确凿,李炎能怎么办?

  难道还能把太皇太后给杀了?

  这可是弑亲弑祖,一旦传扬出去,他的皇帝也不用当了。

  就算要干,也只能私下秘议。

  “卫公呢?”程宗扬打算还是先找几个靠谱的人,商量周全再说。

  李炎环顾左右,仇士良连忙道:“方才去了后殿。太皇太后身边无人,卫公也是放心不下。”

  后殿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外臣不得擅入。但现在显然不是平常时候。李炎点头道:“卫公思虑周详。”

  程宗扬心头一动,卫公去了太皇太后的寝宫?是觉察了什么吗?再看周围,杨妞儿也不在?

  他正琢磨也过去看看,李炎已经吩咐道:“来人!给程侯设座。”

  程宗扬只好闭嘴。自己一个外臣,即使刚救过太皇太后,也不好主动开口要求进寝宫。

  有卫公在,总不至于出什么岔子吧?程宗扬正想着,周飞已经飞快地搬了座椅过来,投来的眼神中,除了感激,便是满满的敬畏。

  程宗扬心下暗暗感慨,即使再狂妄自负,毕竟只是江湖人而已。

  斗然踏入宫禁,接触到朝廷最有权势的一堆大人物,这位周少主已经自觉地以属卫自居,甚至以此为荣,哪里还有半点儿以往的自高自大?

  没等周飞献上殷勤,仇士良已经主动上前接过座椅,亲手放在御座下首。

  程宗扬笑道:“仇公公辛苦。”

  仇士良眼圈一红,陪笑道:“小的哪里辛苦?倒是程侯,诛杀李辅国,不仅救下太皇太后,也救下我们这些奴才一条小命。”

  程宗扬笑道:“我辛苦,你也不容易。”

  仇士良心里此时是五味杂陈。

  当初看到地上那具被大卸八块的尸体,他高兴得差点儿抽过去。李辅国这老东西!总算是死了!

  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啊!仇士良心花怒放,恨不能掏钱给程侯立个碑,好好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

  但最初的狂喜之后,接踵而来的危机感使他如芒在背。

  看看这帮激昂慷慨的大臣吧,哪个没受过王爷的恩惠?哪个没拍过王爷的马屁?哪个没有在王爷面前表过忠心?

  尚书左仆射严绶,庸碌无能,在地方当了多年的微末小官,攀上王爷之后,突然变得功绩卓着,一路加官晋爵,各种功劳、誉望雪片般把他堆到金紫重臣,受封郑国公。

  这会儿说翻脸就翻脸,落井下石比谁都快!

  李揆,国子祭酒,礼部尚书。

  热衷名利,素无德行。

  以往见到王爷,必以父相称,王爷见其孝顺,多有爱护。

  这回朝局变动,王爷已将其内定为宰相,而此时第一个主张诛杀王爷满门的就是他……

  今日是李辅国,明日若是我仇士良呢?

  今天李辅国被大卸八块,明天我仇士良会不会五马分尸呢?

  有朝一日轮到自己,下场绝不会比王爷更好!

  一念至此,仇士良像是被兜头泼了盆了凉水,满心的喜庆都变成了深深的忧惧。

  能不怕吗?连一手遮天的王爷都落得如此下场,自己还能落得好?

  大唐六年四帝,这眼看着第五位皇帝就要登基了。

  朝局如何,他们心里就没点儿数?

  王爷能把大唐这烂摊子维持住,容易吗?

  唐国乱成这样都没散了摊子,王爷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仇士良越听越不是滋味,有心替王爷分辩两句,但群议汹汹,自己一张口,便是众矢之的,当场就要被这帮急于表忠心的文臣们当成猎物撕咬。

  仇士良把嘴边的话悄悄咽了回去,头一低,只当听不到,可心里七上八下,唯恐有人把矛头对准自己。

  正忧惧间,程侯一句辛苦,让他眼泪几乎淌出来。

  自己辛苦吗?

  那是真辛苦啊。

  江王入宫,自己可是头一个接的驾,光在紫宸殿就跪了半宿,心中的煎熬没有片刻消停。

  一面担心没奉承好未来的皇帝,将来被弃若敝屣。

  一面又怕自己办事不力,被王爷借机立威,杀自己这鸡给江王这新来的猴子看。

  动辄得咎,患得患失,还没办法对人说。

  人家程侯什么身份?

  而且还有擎天保驾的功劳!

  也就是他身为外臣,不好封赏,否则拥立之功,救驾之功,除奸之功,三件大功,再加上太真公主未来的夫婿,议亲议贵议功,妥妥一个王爵!

  还得是亲王。

  这会儿满殿都是见风使舵的高手,他亲口道一声辛苦,对自己的攻讦起码会少一半!

  李炎年轻英锐,群臣议事,根本没想过回避程侯这个外臣。反而觉得有他在侧,更加安心,当下问道:“仇卿,你的意思呢?”

  仇士良怔了一下,随即扑地叩首,尖声说道:“主子圣明!奴才是主子的走狗,主子的吩咐就是奴才遵奉的圣旨,丝毫不敢有违。”

  李炎笑骂道:“让你出主意呢,你倒好,光顾着拍马屁了。”

  此言一出,仇士良心下长出了一口气,浑身骨头都轻了四两。挨骂好啊,挨骂说明亲近!就怕圣上对自己客客气气,转脸就砍了自己的脑袋。

  仇士良谀笑道:“奴才这点儿微末见识,怎比得了诸位满腹经纶的大臣?说出来只会让人笑话。”

  “说吧。我听听。”

  “奴才遵旨。”

  仇士良也不起身,就那么趴在地上道:“奴才在旁听着,诸位大臣都说得极是!李辅国祸乱宫廷,该杀!如今被程侯斩了,倒是便宜了他!以他的罪过,挫骨扬灰也不为过!只是陛下知道,李逆子孙众多,还掌管着神策军,万一……万一出了兵变,恐怕惊扰陛下。”

  李炎面色一沉,“兵变?”

  “荒唐!”

  “大胆!”

  群臣立刻痛喝出声,李揆怒斥道:“一派胡言!圣上恩泽四海,大唐军民百姓,无不心向陛下!”

  严绶捻须道:“神策军乃皇上亲军,深受皇上恩典,如何会作乱?”

  更有人叫道:“莫非有人唆使?”

  神策军一向由宦官掌控,有人唆使还能是谁?

  要是换作平时,被人这般含沙射影,血口喷人,仇士良早就挽起袖子喷过去了。

  可此时殿内一堆大臣,有分量的太监就自己一个,李王死了,老鱼不在,王守澄那狗东西都成渣了,孤掌难鸣啊。

  “呯!”

  仇士良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敢再作声。

  李炎盯着他的后脑勺,殿内的喝斥声渐渐低沉下去。

  程宗扬没把他们的表演放在心上,只侧耳听着后面的动静。

  后面寝宫静悄悄的,不知道卫公是否已经跟夺舍了太皇太后的李辅国对上?以卫公的眼力,不会被李辅国瞒过吧?

  当时他握着笏板的手掌青筋暴起,是想阻止自己,还是看出端倪?意识到太皇太后的躯壳下,已经换了人?

  杨妞儿也不在,是不是也去了后殿?她与太皇太后更熟稔,李喇嘛这狼外婆能瞒得过自小就耳聪目明的杨妞儿吗?

  程宗扬心里七上八下,眼看脱身不得,索性心一横,催动真气。

  丹田内,一颗赤红的种子静悄悄悬浮在气海中央。随着真气催动,飞檐下的阴影中,一根细如手指的藤蔓活物般蜿蜒伸出,往殿后探去。

  可惜,噬血藤只探出不远,就到了极限。

  程宗扬一边尝试,一边仔细感应,自己能催动的距离将近十丈,大致能覆盖仙居殿。

  但很明显,噬血藤还大有潜力,只是自己的修为不足以支撑。

  同时也是刚得到噬血藤元种,还有些生疏,熟练之后,范围能更大一些。

  噬血藤的本体似乎处于一个未知的空间中,通过催动丹田内的元种,藤身可以在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内任意出没。

  伸出的藤蔓,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仅灵活得如同手指,还能清晰感应到环境的温度和空气的流动,甚至物体的颜色和响动。

  这比如臂使指还要更进一步,就像是自己的意识大幅扩张,将整个仙居殿都笼罩在自己的感应范围之内。

  不过限于自己的注意力,全神贯注才能感应小范围的环境,就像正常人平常也不会时时刻刻在意手指的触觉,舌头在嘴巴里的位置等等细节。

  至于齐羽仙和鱼玄机,自己早已把她们移到殿外,绑得跟粽子一样,藏在斗拱处。

  两女精血被噬血藤吸食,再无反抗之力,被血藤一缠,便昏昏沉沉,丝毫挣扎不得。

  有趣的是,自己还能通过血藤感受到她们肌肤的光滑和柔嫩……

  一念至此,就仿佛被一颗火星引爆,刚刚强压下去的欲火猛然高炽。

  旁边是唐国君臣奏对,程宗扬却满心绮念,性欲勃发,胯下坚硬如铁。

  他不禁后悔,早知道自己就不来殿中,先跟小白在上面做过一场,也不至于这会儿坐在椅中,连站都站不起来。

  肌肤滑弹的触感通过藤身不断传来,程宗扬心头越发激荡,虽然隔着大殿,但噬血藤的感应如此敏锐,不就相当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吗?

  也许自己可以……

  忽然间背后一凉,一股寒意从尾椎直蹿后脑勺!

  不对!

  这里面有些东西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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